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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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节气联拾趣
添春色·红军长征
虽有小忿 不废懿亲
《北上:党中央与张国焘斗争始末》
做人不可 “忘八端”
连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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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父母回乡了,就留老婆在他宿舍里。他就去同事的宿舍借宿,还是自己吃两块六的灶,老婆吃一块八的。区里有他的同乡,不知道谁那么嘴快,告诉了他父母,说:你们儿子不要老婆了。

他父母又来了,这次,不吃饭,什么也不说,就要带他老婆走。以前他给家里寄的钱,也都要还给他。他没有办法,晚上只好睡回宿舍里,又带老婆吃自己的灶。就这样,一辈子,两儿两女。

到现在,他老婆已经去世了,我问他:“你们后来感情怎么样?”

他说:“我们那一代人不讲感情的。”

我又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他答:“她文化不高,言语不多。”

就八个字,我明白了。

他在我们医院进出了很多年,熟悉了大部分医护人员,不见得叫出名字,至少脸熟。我记得有一年,一个女同事和外面的一个男人搞婚外情。这不是什么名誉的事情,武汉话称之为“情况”,但是她每天都很快乐,下班洗完手后还要化个淡妆,穿得漂漂亮亮才出去。那男的肯定在门诊大楼外等她,她就坐上人家电动车后座“呼”一声走了。

全科室的人都在笑她:她老公是蛮有钱的,好好的宝马副驾驶她不坐,跑去坐电动车。看她几时栽跟头,连电动车都没得坐,像我们一样,每天搭公车转公车转地铁转麻木(三轮车)转11路(步行),才叫掉得大。

有一天,我看到老区长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前向外看,好像已经站了很久。我好奇,走到他旁边也往下一看,原来是我的那位女同事,正和那男的亲亲热热拉着手往外走呢。

我笑一笑,准备走开。他忽然叫住我,指指外面,说:“他们看上去很开心。”

我不爱传八卦,只好讲:“是呀,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老区长说:“你知道吗?我一辈子,没谈过恋爱呢,没和人这样拉过手。”

我震了一下,还没想好回应,他低下头,小声咕哝了一句:“一辈子。”

他个子小,到老了更是抽得厉害,比我还矮了一茬。穿着病号服,他就是一个土埋了半截的老小老头。

大法官

他几乎每年都要来我们医院一次。

听家属说,他曾经是高法的大法官,在审判“四人帮”的时候大展过身手,但是晚年患上老年痴呆,后来又中风瘫痪。他先在上海的疗养院住着,老伴去世后,上海的儿女移民了,武汉的儿女就想办法把他接回了武汉的疗养院。他女儿还送了一本书给我,就是讲他前半生丰功伟绩的。

基本上,他每年被急诊送入院的理由都是同样的:坠积性肺炎。

我和她女儿解释过:“每个人,每天,都会不停有呼吸道分泌物,不经意间,一咳一擤就出去了,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但是你父亲长年卧床,这些分泌物排不出去,顺着呼吸道一直往下,积到了肺里,最后引发感染,就必须做治疗了。”

他父亲住的是高干疗养院,其实也有医生,这种常规治疗没什么问题。但家属不愿意:“疗养院的医生就是哄老干部玩儿的,就会量血压测血糖,还是找正常的医院靠得住些。”

其实都一样。在常规治疗方面,医院与医院、医生与医生的差别不太大。

每次做完治疗,他住院康复期间,他的家人、本地的亲友甚至还有一些领导,都会来看他。经常我去查房,看到探病的挤满一屋子,彼此寒暄问好,他就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眼神困惑地眨巴眨巴,什么也不说。

他语言功能应该没问题,但就是话很少。家属问过我,我说:“老年痴呆症就是一个不断退化的过程,社会功能会一步步损失,具体他损失到哪一步了……”家属摇头又点头,意思是:我不用说了,他们明白。

可是有一次,我去查房,只有他自己在,脸对着墙,在小声地哭。看到我,他吃力地抬起头来,迷惑地问我:“你是我家里的人吗?”

我说:“我不是,我是医院的医生。”

“那么,那些下午来看我的人呢?”

我当然也认不全:“他们应该大部分是吧,或者是你以前的朋友同事上下级什么的。”

“可是……为什么我都不认识他们呢?”他嗫嚅道,“他们是我的家里人,是我的亲人吧,我怎么都不认识呢?”

他很认真地盯着我,像小学生问老师一样。我想跟他解释:“你是得病了。”我想告诉他,你曾经是大法官,审判过“四人帮”——我又想起来,他女儿送的书,我根本就没看,到底审判过谁,我还真不一定记准确了。而且,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说:“好好养病吧。”

等他康复得差不多,家属就会把他送回疗养院了。

她不是我的病人。

我既然是医生,熟人凡有个头疼脑热,难免会麻烦我,简单的我给个建议,复杂的让他们去医院。体检表上有不认识的项目,也会来问我,有些我说:“不用管。”有些我说:“赶紧去复查,去挂内分泌科/普外……”

她是熟人的熟人带来的,一堆家人围着她。乍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就是板着脸,不说不笑,再看她走路,踉踉跄跄,我还以为是高度近视。可是家属说:她双目失明了。我吃一惊,仔细端详她。她直接面对我的凝视,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确实是看不到——但又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这个你们要看专科呀。”不是我推托,是术业有专攻,各有各行。

家属说:“何止看过,看了五年。”

五年前,一向恩爱的丈夫搞小三,向她提出离婚。她不同意,丈夫就动手打她,打得她鼻青脸肿。家人气不过,报了案,警方和律师都来了,男人赔了钱,但婚还是离了。

那之后她就经常一个人坐着哭,家人看到就劝她:“莫哭了,为这种不值得的人,不值得哭。”她就不哭,坐那儿不吭声。时间久了,家人也记不清,她是渐渐失去了视力还是突然有一天醒来说:“我看不见了。”

先去眼科检查,没问题;又去脑科——怕是被打出内伤或者长肿瘤了(家属说:要是前一种,绝对和那个男的拼了),也没问题;又去神经科,怕眼睛和脑都没事儿,但中间信号传输故障,还是没问题。最后,神经科大夫跟他们说:“要不然,你们去上级医院;要不然,你们去精神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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