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香茅草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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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抚触一条印记,问:“痛吗?”呀,忘了她听不懂汉语。她却像听懂了似的,摇摇头。

学校那边显然是通知了相关人士,很快就来了两女一男,那两个女子几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一见面,她们便抱住她,边流泪边急切地说着什么,我一个字听不懂,应该是她们的母语吧。她只是点头摇头,一言不发。

那位男士用还算流利的中文向我道谢。我问起缘由,他叹口气。他们是同学。现在伊拉克国内局势动荡,这三个女子是亲姐妹,出于避难的目的,被送到中国学习,才来,所以一句中文不会,老家还有父母和哥哥。生病的是最小的妹妹,本来人生地不熟,情绪就很低落,外加思乡情重,最近伊拉克局势吃紧,一时没有家人的消息,她更是天天哭泣,茶饭不思,哀求要回国,两个姐姐斥责她不懂事,也不理会她。她就天天一个人在校园里边掉泪边晃荡,不知道干什么,跟谁也不说话,直到最后倒在了路边。

我虽不太关注国际新闻,但也知道伊拉克连年战事,兵荒马乱,在这种形势下一个人是多么渺小,能为她的家人做些什么呢?连安慰都做不到,本身就语言不通,就算我能拼凑几句蹩脚英语,大势如此,有何可说?

毕竟是外宾,医院给她换了一间单人病房。

夜间巡视病房,黑暗中,见她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眼睛睁得亮亮的。我迟疑了一下,在她身旁坐下,找出手机里罗大佑的“乡愁四韵”放给她听。

两人不说话,静静地听,只有音乐,跨越一切语言,在唱呀唱。突然间,听见她哽咽起来。

招手

曹爹爹今年八十五岁——其实是八十四岁,老人家忌讳“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的古话,所以多把这两个岁数跨过去算——身体硬朗,耳聪目明,稍微有点血压高。有时头昏心慌,就自己到医院来打针吃药。这样已经有十几年了。

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时的情景。那时他刚七十出头,穿一身中山装,挺利落的,一个人拎着脸盆开水瓶,到办公室说:“我头昏、血压高,要住院。”就住下了。然后,他便天天跟在医生后面要求打消炎针。

怎么跟他解释高血压不是炎症,不需要打针,他也不依。每天都喊头昏,每天都说:“你给我消消炎就好了。”

一天查房时,小医生实在受不了,脱口而出:“你有病吧,没事打什么消炎针?”曹爹爹一拍大腿:“是呀医生,我是有性病。”小医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赶紧跑办公室喊我去。我听了莫明其妙,第一,性病跟头昏有什么关系?第二,入院时都做过传染病常规检查的,曹爹爹血样里没什么呀。

到底搞医这么多年,我去了很镇静地问他:“爹爹你是不是下面不舒服?”

爹爹扭捏起来,大概因为我是个女医生,讪讪地说:“都怪我老伴儿……”

我随口接道:“噢,你老伴儿过给你的。”

曹爹爹慌忙摆手:“不是的,我老伴儿走了。唉,就是她走得早……那天我从工地过,窝棚里有个女的冲我招手,要我去,我就去了……”那时附近大片拆迁,到处都是建筑工地,还是有很多这种事的。

我安慰他:“抽血没发现问题,不放心就请皮肤科看看,没事的。”

曹爹爹还在解释:“其实是骗人的,给了一百块,只给摸摸……”

我和小医生都听不下去了,嘴里轮番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赶紧退出。好容易忍到办公室,我们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我的天哪,老人家的钱也赚,万一中风了怎么办。

到底请皮肤科看了,阴囊湿疹,根本不是性病,开了方子。问:“可以打抗生素吗?”说:“打也行。”那,给他打。第二天曹爹爹很高兴地说:“好多了。”

以后他每次来住院,都是一个人,也都要求打消炎针。开始几次,还每次请皮肤科看看再打,久了,大家都习惯了,直接打三天生理盐水,他就会自己说:“好了,不用再打,打多了身体不好。”

总会有医生不熟悉这件事,大家就讲这个“招手”的故事,众人哄堂一笑。这不是嘲笑,医生什么事都见过,什么都理解:任何年龄的人都需要人做伴,生理的,心理的,其实都正常。

好事的小医生偷偷问他:“还去吗?”

曹爹爹一本正经地摆手道:“那怎么去得?”

一辈子的大小姐

你问我:为什么都写些爹爹婆婆的事?

我在的医院小,年轻人病了,性命要紧,都到大医院去。年纪大的人往往是慢性病、老毛病,治不好,放在家里不治又于心不忍,邻居也说闲话,于是就到小医院来。陪伴的多半也是老年人——如果另一半还在。治得差不多便回去,治不好便也回去了。爹爹婆婆是当地喊老年人的习惯,就相当于爷爷奶奶,医护同事们也入乡随俗,这样叫他们,还怪亲切的。

爹爹婆婆们在医院里来来回回,渐渐都熟了,闲暇时,同他们聊聊天——别瞧不上老年人,一样是人生百态:谁家老两口感情好,谁家孩子孝顺,谁家经济不宽裕,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待人好的爹爹婆婆不幸离世了,我们也会难过。

黄婆婆中过风,脑梗,时不时发个头昏就来住院,其实不重。挺俊俏的婆婆,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儿,陪伴的爹爹年长些,一副书生样。黄婆婆娇气,整天“哎哟哎哟”的,爹爹鞍前马后,伺候好得不得了,晚上总搭个板凳在病床边睡。

有时我看到于心不忍,就劝婆婆:“要孩子来护理吧,爹爹年纪大了,回去休息,免得累坏了。”黄婆婆总是说:“孩子忙,爹爹身体好,这样挺好。”

每次听到这种对话,爹爹都微笑着,绞着手站在旁边不作声。慢慢我也不管这闲了。听同病房的病人说过:当年黄婆婆是千金小姐,爹爹是穷书生,被婆婆看上了,所以婆婆总觉得该享受知遇之恩。病人也是老婆婆,说的是土话,我给翻译成书面语言,大意是不差的。

终于爹爹病了,浮肿,一查:肾坏了。被孩子送到大医院透析去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黄婆婆,有一天午饭时间,突然听到她在走廊上央求护士小姐帮她打饭的声音。我奇怪,过去问她:“婆婆你来了,爹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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