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 涛

她和他一见钟情。

当她的陈国皇帝哥哥一道圣旨，将陈国适婚男子召集到皇宫，让她自己去选夫时，贵为公主的她又尴尬又无奈。而他更是满心的不情愿，但碍于皇命，不得不硬着头皮而来。初见，她就被眼前这个叫徐德言的江南才子倜傥的风姿、出色的才华夺了心魂；而他，也一下就被眼前这个美貌、学识以及心底无不胜人一等的乐昌公主所折服。

万千人中，两个人都庆幸遇到了各自的另一半。

两情相悦、两心相许的爱情艳羡着无数痴男怨女。或许是太过完美了，惹得命运似乎都嫉妒了。这天，隋朝大军攻到城下，她那整日沉湎酒色艳词、视朝政于不顾的哥哥陈朝皇帝陈叔宝仍旧不以为然着。而驸马府里的他，清楚地意识到大势已去，大难将至，以他的身份，一旦被破城的隋军抓获，十有八九将被杀头。生死本无惧，可他不能容忍她面对丧夫之痛。最关键的是，他知道，如果他死了，她必追随而去。

不能坐以待毙。

绞尽脑汁的办法只有一个：他逃亡，她留下。她不肯，她誓言和他要生死在一起。他又何尝不想如此，可是他清楚，带着她逃亡，未知来路的种种艰辛艰苦，她是否能吃得消暂且不说，太过明显的目标，会让他们很快落入追兵手中，那时候，不仅他会没命，她也会难逃一死。而她留下来，以她的才貌和身份必不致死，而应该是被送入权贵之家。

为了还有一线机会的未来厮守，她点头同意留下。

就要分离，这一别是生是死，是否能够再见，都不得而知。临别，他拿过她梳妆台上的那面铜镜，一摔两半，自己收起一半，交给她一半，叮嘱她：“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如果我能侥幸得生，日后会在正月十五去长安集市上卖残镜，到时候我们还能够在一起！”

明镜缺，芳时歇。

果然，破城而入的隋军并没有杀她，但是，不幸的是，将她送给隋朝权臣杨素为妾。虽然杨素待她如明珠，但她的心只属一人。那该是怎样的生呢？日夜的想念，日夜的盼望，失去了另一半自己的她，生是残生，日是残日。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就是那半面铜镜。她常常会在睡梦中惊醒。梦里，他抑或是落入追杀的隋军之手，命丧乱刀，抑或是食不果腹丧命荒野……肠断节节中，她每每都想一死追随。但转念，她会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她：我不会死的，我答应回来找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终于，到了正月十五，她让老仆带着自己珍藏的那半面残镜去长安集市上叫卖。一直到暮色四沉，集市空无一人，老仆回来了，带着那半面残镜，告诉她无人问镜。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又一年的正月十五，老仆仍旧是带着残镜空空而回。她不禁有些绝望了。她知道，他不会辜负二人的约定，那么，他迟迟不见，只能是凶多吉少，她要追随而去。洞悉她心事的老仆苦苦相劝：别日险多，他可能还在四处躲避；长路漫漫，他可能在哪里耽误了；就算他真的离世，他的灵魂也会来找你的……是啊，他的灵魂来找，见不到她，该是何等失落。

她要一直等下去。

第三年的正月十五，老仆终于带回一面完整的镜子。同时，也带回一首凄怆的诗：镜与人俱去，镜归人未归。无复桓娥影，空留明月辉。决离，仿佛万千只手撕裂着她的心，她一下哭倒在地。惊慌失措的奴婢们立刻跑去禀报杨素。元宵夜酒宴上的杨素因为迟迟不见她出现，正在疑惑，顿时意识到那铜镜背后有隐情。对苏醒过来的她多番探询，她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心中的秘密，然后跪倒在地，请求杨素能让她和他见上一面，以了却心念。

杨素顿时醋意大起。旋即计上心来，暗想，她已经是自己的宠妾，让二人见上一面也没什么，没准，她会因此而感念自己，此后会真心对自己。于是，他在自己的丞相府中设下盛宴，请来徐德言。一个亡国之臣，布衣芒鞋；一个一国丞相，威座华殿。杨素按捺着心中的妒气，以贵宾之礼相待于他，而她，则以杨素的宠妾身份陪侍在侧。

万千心念，怎奈已身世大异，她含泪写下一首诗：今日何造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她委婉地叮嘱他再婚，他缓缓回道：“再见卿面，心愿已足，此生誓不再娶，返回江南后将遁入佛门，独对青灯了此一生。”字字成泪，句句成河，未等说完，早已泪湿衣襟，而她，也涕泪俱下。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一旁的杨素明白了，自己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心念一转，莫不如用她换自己的一个名声，当即对她说道：念你们两人旧情至深，我把你送还给他，让你们破镜重圆吧！他和她惊喜得双双跪地叩谢。

他和她回到江南，慕名他们爱情传奇的访客接踵而至。种种际遇，让他们早已看破荣华。不久，他们买了一艘船，开始了漂泊不定的云游生活。此后，世事变幻，隋灭唐起，他们一直寂寂地生活着，直到贞观十年双双死去。死后，他们合葬一墓，陪葬的是那面破铜镜。

千余年风烟起灭。今天，他们的爱情依旧动人，他们对爱的痴情留下的那个成语更是让人敬畏：破镜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