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对一朵花微笑
半榻竹奴
恒河祈愿者(国画) 李学峰
汤显祖和《牡丹亭》
云山清韵(国画) 王 艳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
又到一年中考季
连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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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榻竹奴

♣ 吴文玺

文人的雅,雅如一朵花,一钩月,一缕香,一捧雪,在离恨天,在灌愁海。

大雅莫若如梦。炎炎夏夜里,如梦却是个苦差事。酷热难挨,汗流如注,蚊叮虫咬,能睡着便是神仙。

“六龙鹜不息,三伏起炎阳。寝兴烦几案,俯仰倦帏床。滂沱汗似铄,微靡风如汤。”这是宫体诗鼻祖,梁简文帝萧纲描摹的宫廷苦夏。帏,就是蚊帐。帝王的蚊帐,丝绸材质,薄虽薄矣,却不透风。帏如蒸笼,床如饼铛,汗如滂沱,风如汤沸,怎一个烦字了得!晚明才子金圣叹形容:“赤日停天,亦无风,亦无云,前后庭赫然如洪炉,无一鸟敢飞来。汗出遍身,纵横成渠。置饭于前,不可得吃。呼簟欲卧地上,则地湿如膏,苍蝇又来缘颈附鼻,驱之不去……”这样鬼天气里睡觉无异于自虐,找抽。建安七子之王粲在《大暑赋》里说睡觉就是躺在那里把自己烤熟的过程:“患衽席之焚灼,譬烘燎之在床。”所以李渔才感慨道:过得七月半,便是铁罗汉。

他们只有一柄扇子。大热天,吃不得,睡不得,手里还要摇个扇子,“摇扇腕中疼,流汗正滂沱。”“扇子分明都破了,盐官却又索犀牛。”多么无奈啊!摇扇子这样累人烦人恼人的力气活,文人们却能弄出雅兴来。北宋陶谷《青异录》说商山馆的窗颊上写有一对诗谜,上联说笤帚 :净君扫浮尘;下联说扇子:凉友招清风。“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等待梧桐叶落时,主人送我入冷宫。”文人们据此给扇子起了别名,一名凉友,一名摇风。不仅可以摇风,还可以遮脸。诗词歌赋里,文人们塑造的女性都很矜持,很淑女,一个比一个有教养,笑不露齿,语不杂声,低眉顺眼,从不直视男性,扇子于是又兼具了道具功能。唐代诗人王建《调笑令》:“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扇子因此又有了“屏面”“障面”的雅称。文人们画出来的仕女,美眉们大都手持一柄扇子,纨扇,宫扇,五明扇,泥金扇;纸的,草的,绢的,皮的,象牙篾的,翠鸟毛的,一个比一个有范儿。

凉友,摇风,屏面,单就这名字,听起来就雅得很。雅便雅,却不安逸,手里摇着扇子,还能睡吗?于是有人琢磨起省事、便当的东西来了。唐人陆龟蒙《以竹夹膝寄赠袭美》:“截得筼筜冷似龙,翠光横在暑天中。”筼筜,是一种生长在水边的大竹子。劈筼筜作竹篾,编成一种中空、细腰、网眼周匀的可人竹笼,睡觉时或抱于怀中,或夹于两股之间,有如美人拥怀,冰肌玉骨,交股骈足,细风忽自天外来,四柱见水,三伏生寒,实在惬意得紧。制曰:吁兮!保抱携持,不忘两夜之寝。辗转反侧,尚形四方之风。诗云:谁截此君空复空,交纹叠翠何玲珑;招凉珠与延清室,相伴依依岂尔同。

明代洪自诚《仙佛奇踪》讲过陈抟老祖睡觉的故事。陈抟,字图南,号扶摇子,赐号希夷先生,亳州人,据说写过《希夷先生睡功诀》。陈抟嗜睡,有时一睡几个月,正所谓“昏昏黑黑睡中天,无暑无寒也无年。”陈抟因此成仙。宋朝寇朝一曾经随陈抟学睡,仅学一点皮毛,便已经出神入化。刘垂范访寇朝一,逢寇睡觉,鼾声回旋激荡,刘垂范回来对人说:“寇先生睡中音乐,雄美可听,是用双门鼻孔吹奏的如梦曲。”人问:“记谱否?”刘以浓墨涂纸,字迹莫辨。那人一甩袖子,嚯!啥玩意儿嘛。刘垂范说,这叫“华胥调混沌谱”!睡个觉,打个呼噜,又是记谱,又是出书,还仙乐般雄美,玩雅,就雅到你窒息。有人揣摩,暑热难耐,心烦意乱,能够睡到这样,胯下一定是夹了竹夹膝。

竹夹膝,文人恶其恶俗,雅作竹夫人,青奴,竹奴。苏东坡《送竹几与谢秀才》:“留我同行木上座,赠君无语竹夫人。”竹几,就是竹夹膝。苏大学士反感竹夹膝这名字太过俚俗,以诗人的诗语唤竹夹膝作竹夫人。大学士或许与秀才交情不薄,所以送了一个不语的竹夫人给秀才。可见,这东西作为礼物送人,也是拿得出手的。北宋诗人赵子充把自己作的《竹夫人》诗拿给黄庭坚看。黄庭坚说,苏学士起的竹夫人这名字,不好,得改。他在和赵子充诗之二的标题说:赵子充示竹夫人诗,盖凉寝竹器,憩臂休膝,似非夫人之职,予为名曰“青奴”,并以小诗取之。“秾李四弦风拂席,昭华三弄月侵床。我无红袖堪娱夜,正要青奴一味凉。”秾李、昭华,是富贵人家女奴常用的雅名。黄庭坚意下,弄床侍寝这等事,怎么能是夫人的职分呢,那就拜托秾李、昭华吧。南宋诗人曾几干脆就把竹夫人叫作《竹奴》:“雾帐桃笙昼寝馀,此君那可一朝无。秋来冷落同班扇,岁晚温柔是锡奴。”宋末方夔《杂兴》:“凉与竹奴分半榻,夜将书妳伴孤灯。”一味清凉,半榻竹奴,书妳孤灯,梦里吟就如梦令,想不雅都不成。

文人总能找出事物的雅来,不望秋水,不慕春山,不逐恶流,没有文人的世界该是一个多么悲催的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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