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春雷

如果柴门有表情的话，一定是微笑着的——不像铁门，冷冰冰的，总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这种微笑也一定是敦厚的，敦厚得如同柴门里总是喜欢蹲在院子里捧着大碗吃饭的主人。木质的结构，注定了它内心的柔软。

在柴门多于铁门的时代里，柴门都是好客的。它们总是喜欢把自己站立成邀请者的姿势，敞开着怀抱。路人口渴，就停下脚步，在柴门上轻轻一拍，门内的狗汪汪一声，屋里的人马上就会迎出来，把来人让进屋内，端上热茶热水，如果恰逢饭点，来人还没吃饭，还可能拉扯着坐下，端上热汤热饭，男人们也许会倒上一茶碗酒，大口喝酒，大口吃菜。

柴门挡不了人。能挡得了谁呢，几片木头或木棒简单地钉在一起而已。也矮，一个人使使劲就能翻越过去。它的存在，只是一种无声的宣示：院子里的领地是属于我的。

柴门不挡风，不挡雨。风不请自来，有时会顽皮地将门推得吱扭扭响。雨呢，常常将柴门淋得湿漉漉的，如果是夏天，连绵阴雨后，柴门上也许会生出木耳来。主人摘了，拌凉菜吃。也不挡一只蝴蝶，不挡一只蜜蜂。它们愿意飞来就飞来，愿意飞走就飞走。

柴门不拒绝路人探究的目光，看吧，院子的这花那花都开得正好，这儿一团，那儿一簇。隔了柴门看，不过瘾？那就进来看吧，好的景色是需要分享的。如果是夏天，院子里的苹果、葡萄都果实累累，就摘下一些，请来人尝鲜。

柴门有时也会紧闭，那是因为阻挡一只下蛋的母鸡，避免它总是把蛋胡乱下在一个主人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再咯咯哒跑回来邀功。但对于一个想出门的鸡来说，柴门又怎能挡得了它呢。从远处来个助跑，振翅一飞，就立在柴门上了。

一只狗，注定是柴门的挚友。这只狗，也许是黄狗，也许是黑狗。白日里，它上街溜达，或者跟着主人去田里，晚上，就老老实实卧在柴门旁。它和柴门都是院子的守护者，只不过，柴门是静的，而它是动的。它们和院子里的主人一起，把一个个日子过得如柴门旁的篱笆，短短长长。

柴门内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柴门是他走向世界的第一道门。当他渐渐脱离了母亲的怀抱，蹒跚着把院子里的每一片土地都踏遍的时候，柴门就已经做好了让他走出去的准备。他开始一次次走出这道门，走得越来越远。

直到有一天，这个孩子需要将目光飞越千山万水才能抵达村庄时，柴门就和院子里的主人一起，开始变成等待者。它开着，等待那个远方的人归来。但等远方的人归来后，迎接他的却已是铁门。远归的人依稀听得到，站在岁月深处的那扇柴门，正被时光的风吹着，吱扭扭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