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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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鸿声远长天暮》
美丽的遗憾
连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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蒜头伙伴

♣ 陈爱松

在母亲眼里,蒜是镶在泥土里的一窝窝钻石。

田野里麦子变黄的时候,也是新蒜上市的时候。大人到集上买杈把扫帚后,别的东西买不买,几斤蒜是必定要捎回来的。走在路上,相互乐呵呵地打招呼:“蒜头都买好了,准备过麦天了?”

蒜在老家,叫一头蒜。“头”,你听听,跟牛、羊、猪共用一个量词。说蒜时,又习惯地叫它“蒜头儿”,单叫蒜,就像叫人大名,太生硬了。而蒜头儿,则透着喜爱,透着亲热,仿佛是乡村孩子的小名。

老家藏在万安山下黄土丘陵的皱褶里,山坡上能种小麦玉米红薯,却因为缺水无法种蔬菜。只有重要的日子,才会专程去十里外的镇上买菜。

菜不能不吃。除了腌咸菜和红薯叶,变着花样轮番登场的是各种野菜。白蒿、野菊花、毛妮菜、荠菜、风筝草、枸朴穗、槐花……生腌吃,炒着吃,蒸着吃,焯着吃,拌凉面,包包子……不管内容怎么变换,最后,总有一位明星压轴出场——这就是蒜。

母亲从檐下挂着的蒜辫上抽下一头来,抠下来两三瓣,剥皮,切片,放到蒜臼里,加盐,捣烂,调入菜中,顿时整盘菜就如待嫁的新娘,容光焕发,活色生香。不管是煮红薯饭,还是红薯面条,或者玉米面花卷馍,有了蒜调菜当说客,粗粝的饭就能很顺畅很轻易地打动味蕾,疏通食道,安居胃中。蒜就这样起着点石成金、化平常为神奇的作用,滋润着农家清寒的日子。

那时,小孩子唱着乡村儿歌:“张箩箩,磨白面,大舅来了吃啥饭?杀个鸡,擀蒜面,扑溜扑溜两大碗!”鸡是不舍得杀的,一碗鸡蛋蒜面待客,情意就通过蒜汁的热情表达,直抵客人内心深处。

男孩子饿得快,往往一放学就去吊在梁上的篮子里掏馍,再剥几瓣生蒜,小口咬蒜,大口啃馍,还得吐着舌头呵气,因为“葱辣鼻子蒜辣心。”啊。知道蒜还有一种味道,缘于我的小学同学桐花。有一次,在她家,她把一个玻璃瓶小心地抱下来,打开盖子,掏出一瓣蒜给我,自己又拿了一瓣,咔嚓咔嚓地嚼。我疑惑地放进嘴里,甜甜的,酸酸的,脆脆的,一点也不辣。糖蒜好吃,却少不了稀罕的糖和醋,一般人家是舍不得这种奢侈吃法的。

冬天即将过去时,蒜头的顶部会窝着一点绿色。找个盘子,盛上水,把剥得洁白如玉的蒜瓣摆在盘中,过不了几天,就青葱出一片春色来,在老屋土墙格窗下的旧桌上,摇曳着水仙般的风情。

如今,蔬菜丰盛且易得,蒜的明星光芒也渐渐消退,而且它极具个性且余韵袅袅的气质也让人敬而远之,但它在厨房的角色依旧无可代替。一碗捞面条,放上黄瓜丝,放上西红柿片,放上变蛋,再浇上蒜汁,眼前就是一片桃红柳绿梨白菊黄的景象。慢慢吃着,心里是那么安宁、踏实。其实,生活不需要山珍海味,只需静坐下来,舒心地吃上一碗蒜面条就行了。

后来才知道,蒜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珍品。古人云:蒜,菜之美者。当年晋惠帝逃难还洛阳时,在道中客舍,瓦盂盛着粗米饭,就着几枚蒜,傻皇帝吃了两大盂。唐朝时,一僧向洛阳富人求鱼。鱼将成,此僧问:有蒜否?家人答蒜尽,得买。僧即告辞:蒜既尽,则去。富人苦留不可。无蒜相佐,就弃鱼不吃。没想到这童年的患难之交竟有如此不凡的历史,也有如此低调的美德,曾登华堂为上宾,竹篱茅舍自甘心。

蒜也可以雅吃。明人高濂做过“蒜梅”:青硬梅子二斤,大蒜一斤,炒盐三两,加水入瓶,至七月后食,梅无酸味,蒜无荤气。可惜洛阳青梅少见。

又是一季麦穗黄,又是一度新蒜出。市场上的很多蔬菜都精致之极,瓷器一样闪闪发亮,玉器一样晶莹剔透,唯有蒜头在一辆辆三轮车上,带着泥土色,安静地等待着买家。今年大蒜格外便宜,十块钱就能买七斤。我看到了小学同学桐花也在卖蒜,她家今年种了不少蒜,一定要送我一些,虽然她今年获利甚微。

蒜头藏在泥土里,不声张,静静等着,让手握锄头的乡亲们,刨出一地的惊喜与希望。蒜头的味道,就是村庄的味道。看到蒜头,就像是看到我的童年伙伴。男的进城打工,在高楼林立外的街道小巷谨慎地干活,蹲在街边树荫下擦把汗,喝口水,几个馒头一头蒜,就是一顿饭。女的像桐花一样,守着土地,守着不曾改变的内心。

挂在檐下的蒜头,被斜射过来的光线照耀着,一身的玉色,静静的。旁边悬着金色的玉米,红色的辣椒。蒜头就这样在农家的日子里安居。这是多么令人安心的日子,多么美丽的画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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