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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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亲朗诵诗歌的声音里,余小晚的眼眶里滚落了两行泪水。她依然还没有醒来,但是朦胧中看见了父亲瘦削但却坚定的背影。而在医院病房外的一小片空地上,费正鹏手里拎着用麻线吊着的一串纸包中药,久久地站着发呆。他穿着青灰色的长衫,看身边的人群像鱼一样不停地从他身边经过。后来他抬起了头,长久地望着余小晚病房的窗口,仿佛是在看天气,也仿佛想要看到窗户里面所发生的一切。

贰拾捌

日子不紧不慢地前行着,盛夏早已来临。陈山觉得他面前的日子变得无比冗长,他想要打听的妹妹的消息,一直都被荒木惟挡回去。陈山晓得,陈夏一定是安全的,但是安全不等于他不想见到。陈山再次来到荒木惟的办公室。他在门口听到了熟悉的钢琴声,但是这些音符变得像一只阳光下的蚂蚱一样欢快。陈山就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很久,他有些不敢推门。他突然闻到了只有宝珠弄才会散发的那些潮乎乎的气息。当他终于推开门的时候,一束刺眼的阳光猛然从窗边照射过来。陈山眯了眯眼睛,他发现这个弹钢琴的背影无比熟悉,是陈夏!陈山的眼眶突然就热了,他想要脱口而出妹妹的名字时,荒木惟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陈山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原地,那些七零八落的音符在他身边蹦来跳去,像无意间洒落的水珠。他看到荒木惟穿着白衬衣,双手插在口袋里,专注地望着陈夏翻飞的手指头。他多么像一个音乐老师。但是他含着笑意看着陈夏的温情眼神,让陈山不寒而栗。

陈夏按下了最后一个音符。然后她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缓慢地转过身来。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山,于是像一阵风一样旋了过去。陈山抱住了妹妹的一瞬间,明白这不是原来的妹妹了。陈夏浑身散发着一种愉快的气息,她想起了那个中午。在日本东京著名的顺天堂医院,眼科医生竹也亲自替陈夏拆线。纱布一层一层从陈夏的眼睛上揭下来,像揭下她黑暗而绵长的往事。陈夏闻到身边的男人有一股淡淡的肥皂气味,这个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他像一种叫作初夏的季节,清新而充满着力量。他在陈夏刚刚恢复的视力中飘摇晃荡起来,最后越来越真实。陈夏露出一排白牙笑了,说,荒木君,你和我想象的一样。你像我另一个哥哥。

陈山的手缓慢上升,他要做的一件事是轻轻推开陈夏,然后认真看她的眼睛。陈山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忧伤的自己。荒木惟打破了寂静,他说这是陈夏小姐,我的又一名助手。我的朋友竹也医生替她治好了眼睛,她的日本名字叫夏枝子。她也是日本神户间谍学校速成班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中国学生,所有科目全部甲等。陈山君,我认为你应该欢迎一下你的亲妹妹战斗在你的身边。

陈夏深深弯下腰去,直起腰身时“嗨咿”的发音,充满着日本海淡淡的腥味。陈山微笑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心像被扎了一针,那种细微的疼痛渐渐加深。陈山怀疑自己的脸也一定因为疼痛而变得发青了。

那天陈夏很认真地说,荒木先生,这首《樱花》的乐谱和以前的不一样了,前面五句,都有一个音符是错的。第一句错了一个发,第二句还是错了一个发……

荒木惟说,可能是记谱的人记错了。但是你按这样弹,也不错。

贰拾玖

张离和陈山坐在饭店大厅的角落里,看中间铺着红毯的通道上,闪闪发光的陈夏穿着美丽的白色裙子,十分得体地走过。这是一个突然降临的天使,让陈山觉得有些措手不及。欢迎晚宴就放在华懋饭店,荒木惟气派地包下了整整一层。他轻轻扬起尖尖的下巴,雇来的乐队就响起了西洋音乐。现在这位被称为夏枝子的姑娘,被一应人簇拥着走在红毯上。在红毯尽头,陈夏站住了,回转身深深地弯下腰去,并且流利地说了一声日语。陈山拎着一瓶老酒,他喝醉了。在被张离带回家之前,他一直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着76号向梅机关上报的情报里,那些国军高官和汪伪汉奸做走私生意时互通的信息,还有被捕的中共情报员祥叔在酷刑架上咬掉76号特务一只耳朵后壮烈牺牲的画面。在耳热心跳中,他无比想念近在眼前却十分遥远的妹妹。

回到家。张离为仰躺在床上的陈山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手腕却被陈山一把捉住。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孤儿,在张离的怀里第一次痛哭流涕,又沉沉地睡去了。陈山深深地知道,妹妹踏上的是一条不归之路。

张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哭吧,先把你的眼泪全部哭完。

等陈山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张离说,你妹妹不是背叛了自己的祖国,而是她面前一片迷雾,看不到方向。

第二天中午,陈山坐着黄包车回到了宝珠弄的老房子,他把家里的五灯“电曲儿”收音机擦得纤尘不染,搬到了梅花堂妹妹的屋子。妹妹就住在千田英子的隔壁,她正和千田英子叽叽喳喳地说着日本话。看到陈山怀里抱着的收音机出现在门口时,陈夏的脸上露出莲花一样的表情,她说这就是小哥哥你送我的那台收音机吧?陈夏打开收音机,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又迅速地关上了。陈山的目光在屋里游荡,这是荒木惟为陈夏准备的房间,那房间里一张红木桌子上,有一台崭新的更好的德国冯·古拉凯收音机,那也是荒木惟送给陈夏的。陈山的心不由自主地酸了一下,在冯·古拉凯面前,电曲儿像一个窘迫的乡下亲眷。他突然觉得在自己的眼里,妹妹将会变得越来越陌生。果然,一名日本特工匆匆进来,用日语告诉陈夏,让她去监听一个电台。

陈夏像一阵风一样地消失了,悄无声息,留下站在屋子中间的千田英子和陈山。

陈山抱起了收音机,无比伤感地转身回去的时候被千田英子叫住了。千田英子说,陈山君,你好像很难过。

陈山就凄惨地笑了一下说,我妹妹走了。

你妹妹走了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她是去执行任务的,很快就会回来。

因为我妹妹走了。陈山重复了一句。

陈山后来没有再理会千田英子,他把收音机夹在臂弯里大步流星向前走去。他觉得脑门里灌满了蚂蚁,让他的脑袋一阵一阵的刺痛。他眼前浮起了吴淞口码头货仓的一大片白光,在这样的一片白光中,他看到了自己正拿着刀子帮人讨债。那天他挥舞着长刀,把风劈得纷纷扬扬。但是他的头上挨了重重的一棍,血像蚯蚓一样从头发丛中麻酥酥黏糊糊的爬出来,糊了他一脸,并且凝结成了面条的形状。在血的腥味中,他得了八块钱。这最后的八块刚好凑够了买这台五灯电曲儿收音机的钱。

陈山突然觉得,收音机是一件会令人难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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