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星涛

长长峡谷中来回滚动的巨石，刚关进笼子里来回低吼的狮子。

雷，在远处隆隆轰鸣着。

乌云从天的尽头涌了出来，宛如沸腾翻滚的墨汁，一边洇染着天空，一边猬集成怪石巉巉的云峰。云峰的边缘，透明青灰，水汪汪得发着亮光，似乎只要轻轻一碰，马上就会“呼啦”一声，倒出满天的雨水来。

少顷，油盆似的日头完全被云遮住，全然变成了一只遇到危险的乌贼，只顾将肚子里的浓墨一股脑地喷吐出来。再看那诡谲的云峰，眼见着就要垒成一座遮天蔽日的山峦，却又瞬间崩塌了下来，散落成一天青黑色的云块。然后再心怀叵测地聚集着，互相怂恿着向上耸起。此时，雷不再躲在云层的背后，而是“隆隆”地走到了云的前面，睁开了闪电的亮眼，好像是一位豪情肆意的书家，正一边磨着浓墨，一边颤抖地望着大地这张铺开的宣纸。

突然，一阵惊雷炸响。云峰轰然倒塌，仿佛是一群野马炸棚，自西方狂奔而来。风不知从哪里起身了，海浪一样地拍打过来。尘烟四起，腥味弥漫。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魔鬼的手指蓦然撕开了云层中的雨袋，水“哗”的一声倒下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屋顶轰响一片，好像一大群觅食的鸽子，突遭袭击惊飞的“啪啪”声。雨越下越大，风助雨威呼呼作响，满耳皆是“咕咕嘟嘟”咆哮之音，宛如铝锅煮鸡蛋的沸腾之声。雷与电，则如两个凶神恶煞的酷吏，不时无情地呵斥、怒视，驱赶着风雨——这两个身心疲惫的囚徒。

树林在鼓，鼓了又陷，陷了又鼓，仿佛变成了绿色的面团，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揉搓着。一棵古槐先是漫地而行，而后又骤然回旋，头发在空中僵直地固立片刻，猛地松下来，空中立刻飞出无数叶的黑点。雨柱吓得变了形容，慌忙变成了白茫茫一片雨雾，任凭风的蹂躏。学着天庭中的雷神，风婆婆一把握住了河边的垂柳，在空中酣畅淋漓地挥舞着。我想，那看不见的绿色线条定然是世界上最自然痛快的狂草作品。

渐渐的，天变得发黄，雷一声比一声紧，闪一道比一道疾。风雨融合之后，立马形成了一个固定的节奏，就是那么横向地悬挂在空中，宛如一面猎猎作响的雨做的旗帜。世界一下子变得让人绝望起来，好像永远就是这噩梦的样子，不会再有蓝天白云了。

就在我的心境如同外面的天空时，忽然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响，像是一轮清楚的句号骤然圈住了疯狂的一切。风雨随之变小了，房屋露出来了，树也站直了身子。云，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向远处退去了。此时，雨声纤细，好像万蚕食叶，窸窸窣窣；又如泛池的鱼群，啧啧微响。太阳出来了，天地间又变成亮堂堂的一片了。

这就是雷阵雨!来时气势磅礴，走时快如闪电。它之所以不像春雨一样温柔轻盈，就是因为它知道自己是雷雨。它不能轻声细语，更不能缠绵悱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沉睡着的人需要它去唤醒，有那么多邪恶的人需要它去震慑，有那么多污浊的东西需要它去冲洗，有那么多枯枝败叶需要它去删刈……也许我们短时间内难以接受它这种摧枯拉朽的气势，但只要把它放进人性的长河中，我们就会看到它那不屈于世俗的倔强性格，看到它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果敢气质。这要比那些在尘世的狭缝中苟延残喘，以获得廉价桂冠的另类雨族不知要强多少倍！

我爱雷阵雨，我爱闪电的根系所结出的正义的雷霆，我爱正义的雷霆所诵读出的直率宣言。我要把雷雨的精神融成我生命中最坚硬的部分，以支撑起我襟怀坦荡的人性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