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灿

南阳盆地“东大岗”脚下的二郎庙街是个小集镇，逢集日人亦寥寥无几，但每年麦收前起“小满物资交流大会”时却人山人海，百货日杂购销两旺，热闹非凡。二郎庙街距我家三十余里地，那时候，能去赶趟会扎扎人堆，饱餐一顿风味小吃，看场大戏，会成为向乡邻显摆的资本。记忆中，爷爷每年都会领着我去二郎庙街赶“小满会”。

会前的那些日子里，爷爷会做些准备，比如编荆条箩筐、织秫秸凉帽、熬棉枣、刨黄花苗等，到时拉到“小满会”上卖掉，换些零花钱补贴家用。

那一年“小满会”正会日，吃罢清早饭，爷爷把装满凉帽、箩筐的架子车用牛绳煞好，就带着我加入了赶会的队伍，平日寂静的乡村小路这一天格外喧闹。

卖完箩筐、凉帽已近中午。爷爷照例准备带我吃几根油条、喝碗稀饭作为午餐。穿过人流，大老远“老丘家”卤肉的香味就直往鼻孔里钻。饥肠辘辘的我挪不动步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卤肉，紧拽着爷爷的手。“你……”早已看出我心思的爷爷高高扬起了巴掌，环视一下熙来攘往的赶集人，瞧瞧路边过往的小孩们嘴里吃的手里拿的江米糕、花喜糖等零食，闻闻身边卤汤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的喷香热气，使劲咽了两口唾沫，又轻轻放下了巴掌。他伸手往衣兜里摸钱，可是找遍了全身，卖箩筐、凉帽的钱不翼而飞了。爷爷气得直跺脚，一会儿急得满头大汗。“孩子，接着。”在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卖卤肉的阿姨递给我一个夹满卤肉块的焦香火烧。“不中，不中……”慌乱的爷爷连连摇头摆手。“没关系，自家卤的，晌午了可不能饿着孩子……”阿姨微笑着说。

离开卤肉摊，俺爷俩圪蹴柳荫下开始吃“饭”。我把火烧夹卤肉送到爷爷嘴边，他强推给我，我又硬塞给他，谁也舍不得先吃，呼啦……一不小心，火烧里的卤肉块抛撒在土坷垃窝里，爷爷心疼得狠劲揉搓手，片刻，又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了肉块，用手帕包紧，拉着我来到会场后面僻静的疆石拉河边，仔细洗净卤肉块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爷爷开心地说，真香！真解馋！这是俺爷俩平生第一次吃卤肉。

下午照例看大戏。土制的戏台坐落在河沿头上，台上的演员兴致勃勃地“咿咿呀呀”唱着“二簧”戏《包公辞朝》，台下观众仰着脸张着嘴，多数人一脸的迷茫相。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但爷爷看得很投入，是其中少有的识戏人，其间还不时向旁边人讲解。看罢“捎出”戏（安排在正场演出之后，捎带演出的反映当地风土人情的滑稽短戏，主要以丑角表演为主），已是月上柳梢。爷爷自嘲地说，会场上的饭不实惠，回家，让恁奶奶给咱做红薯粉浆面条喝。

“四月小满麦梢黄，置办农具改糙场。杈耙扫帚牛笼嘴，镰刀绳索和锄张……”于是，爷爷现学现唱，用架子车拉着我一溜小跑往家赶。听着那似懂非懂的跑调戏，我也忘记了饥饿。

打那儿以后，我再也不缠着爷爷赶“小满会”了。直到读完中学，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才又恢复了赶“小满会”的惯例。与之前不同的是，我开轿车拉着爷爷，丰盛的菜肴里总会有一盘“老丘家”卤肉。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再过几天，二郎庙街又该起“小满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屈指算来，亲爱的爷爷已离开我们十八个年头了，其音容笑貌却恍若昨日。“小满会”期间，我会和往年一样将“老丘家”卤肉、水果食物鲜花等依次供祭爷爷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