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萌萌

很早之前便拜读过奚同发进入2006年全国GCT硕士研究生统考试卷的作品《最后一颗子弹》。惊叹于他对选题的独到眼光、高超的叙事技巧以及强大的谋篇布局、把握节奏的控制力。然而此次读他的新著《你敢说你没做》，令我对他的创作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全新的认识。

选材的开阔是我阅读此书的第一印象，对于多年在报社工作的奚同发来说，这完全在意料之中。但对于素材的合理选择与有效利用则大有学问。近些年常听人说真实生活远比小说精彩，在编故事越来越难的当下，他善于从生活的寻常处出发，叙事上却往往另辟蹊径。

语言凝练、节奏明快、可读性强在当今浩如烟海的小说文本中或许并不罕见；而构思奇特、不落俗套、总能出人意料又符合情理则是奚同发一以贯之的特质。读他的小说，起初并不觉得如何，却越看越放不下，随着看似平常却机锋暗藏的语句步步深入，最后击节赞叹，又忍不住反复回味。

对不同性别、职业、阶层人物的行为特点和其内心世界细腻入微地刻画是奚同发的拿手好戏。不论是使用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都能让读者感到自然、流畅、毫无违和感。《你敢说你没做》中，看似松散却环环相扣、步步推进的结构与主人公个人化、口语化、意识流的自述以及草原猎人熬鹰的异域化情节结合，既讲清楚了隐藏在层层迷雾之下盘根错节的故事，又将一个怯懦、自私、好色、贪财却又良知未泯的小市民在被警察误抓、遭遇通宵审讯的过程中的种种情绪变化展现得淋漓尽致。最使我唏嘘的情节来自《出卖》，外科大夫余克平工作顺利，美丽贤惠的妻子怀有身孕，除了在医院被小护士纪梅单恋有些烦恼之外生活上一切平稳；岂料妻子意外遭歹徒劫持，警方进行营救时失误而导致妻子被割断颈动脉大出血身亡。余克平虽然悲痛欲绝却还是将妻子的尸体出卖了，只为了让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永久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二十年之后，活得如同行尸走肉的他在参观医学标本展览室的时候，邂逅了腹部半侧被立体分层切开来的妻子的尸体标本。“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肌肉、脂肪、骨盆，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那被胎盘膨胀起来的子宫里孕育成形的胎儿……当年因为穿着稍有暴露都羞涩和脸红耳赤的妻子，如今只能一丝不挂地昂首望着远方，站在一个圆形台座上，双手交叠环绕在腹的下部，永远地保护着静静睡在她体内的婴儿，怕动了胎气似的。”读到此处，我只觉得手背上一热，泪水竟已在不知不觉中滴落，这是怎样的惨不可言、锥心刺骨，又是怎样不动声色的深情与守望。

对于社会底层与弱势群体，奚同发是深怀认同感与悲悯心的，但他从不刻意煽情，反而格外冷静与克制。《变脸》中为了让儿子开心而专门去学习变脸的身患绝症的父亲，最后并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办；《搓背少年》中接替患病母亲在浴室搓澡的少年起初被“我”误认为说谎，后来也不知去向。这样的故事没有结果，叫人悲伤沉重，却正反映了纷乱生活无奈的真相，而又于狭窄缝隙中隐隐透着莹润的光亮。

与多数同龄的河南作家不同的是，奚同发几乎不写乡村，而是专门写都市生活。两性情感、善恶选择、人情冷暖、时代变迁等文学创作中的经典命题被他以独特的视角观察、提炼、浓缩成一篇篇发人深省、韵味悠长的小说。我个人觉得，奚同发小说最大的感染力来源于高度的聚焦。聚焦当下都市人群的情感痛点；聚焦纷繁琐碎杂芜卑微的生活之中跃动的色彩；聚焦人类命运之中不可对抗却又不甘顺从的种种束缚与困惑；聚焦人心深处最幽暗最柔嫩最不可捉摸与描述之处。因为聚焦所以有四两拨千斤的力量。

唯一遗憾的是，这种聚焦所呈现出的文学野心和审美格局还不够大，以奚同发的阅历、积淀与修为，一定能创作出意蕴更丰富、气度更壮阔、情怀更深沉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