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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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冥直接将初月拉回娘家调养,阎真清因此认为小脚奶奶一碗水没端平,在妻子面前挑拨离间,被初云淡淡一句,我们家欠初月的,挡了回去。

某一天初玉记起小时候问阎真清阉鸡的问题,成年后明白了他的答案,同时又产生了新的疑惑:“不知道女人绝育后是不是也去掉了七情六欲。”她没有问过任何人,也没有跟人谈论过这些。关于女性成长中的很多的问题,像小脚奶奶从不拿到太阳底下晾晒的内裤,都有说不清的禁忌。很多事情她觉得不应该那样,但因年龄小,说不出道理。比如母亲,她一直忍受着钢圈在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老是腰部和腿软,下腹胀痛,干重活时疼痛更加明显,她不得不付出更多的精力对付体内的冰冷异物。她疲惫地坐在椅子里,仔细品味钢圈带来的各种不适,样子可怜。

父亲死后,母亲按照奶奶的意思, 给来宝腾出一点地方,把床铺搬到了婆婆的房间,夜里两人经常熄了灯躺在各自的床上,就着黑暗东家长西家短,直聊得一方响起鼾声。所以白天她俩倒没什么话说,甚至像彼此赌气,有人说婆婆把媳妇看得太紧,媳妇心里不腻和。

母亲时常想去摘下节育环, 既然男人都不在了,那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当时是这么考虑的。那天晚上奶奶的心情不错,母亲隔着几重蚊帐,斗争了好长时间才说出口来。

一个寡妇去医院摘环。这会逗别个说闲话的,小脚奶奶这么回答儿媳妇,她的声音平淡清晰,像做任何一次决策一样,那东西就让它放着,不碍么子事。

母亲照样嗯了一声,没说多话。她去世之后,初玉整理遗物时看到了一本1980年的病历,上面显示母亲去医院看过病查过环,诊断环已经移位,取环需要住院手术,也许是因为时间和费用等种种问题,母亲选择了与钢圈共存。母亲是趁去镇里买东西的机会偷偷去医院取环的,这大约是她平生第一次违逆小脚奶奶,并且以失败告终。

戚婆婆有年纪的时季就是个狠角色了。旧社会的女人,像她那样厉害的只怕不多。乡下人一凑堆就会翻出老事情来,她长得好,男人屋里富贵。可惜是根花花肠子,也不晓得她是怎么做到的。硬是没让她男人讨成小老婆。后来是被别人打死的。据说是睡了别人的堂客,有想到他的崽又继了他的脚,守寡没两年。有了相好,她婆婆给了她两条路选择:一是同意她嫁人。留下儿子,家财一分钱也别想拿。二是安安分分守寡,到儿子成家,就由她掌管全部家产。她可以枕着金银珠宝睡,戚婆婆到底为什么没有改嫁。到现在都是个谜。

人们的意思是说,戚念慈闻过梅开二度的致命芳香,她这是担心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万一管不住第二春的袭击跟别的男人跑了,丢给她六个孩子,她可扛不起这烂瘫子。初家早没有当年的富贵家财做筹码,她也没有给儿媳妇摊牌的底气,只能从身体上暗自管控,杜绝吴爱香与男人单独接触的一切可能。

有时候个人痛苦的经验不但不会让人对别人相似的遭遇产生怜悯。反而会铸就出一颗更加冷漠与无情的心。母亲去世之后,初玉反思自己的家庭,琢磨人性,她曾从小脚奶奶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得出上面的结论。当她握着母亲那一双因劳作变形的满是树瘤般粗糙的手,眼泪落下来。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苦命的女人了。她想:她冷清的子宫里那个该死的钢圈将被大地腐蚀,再也无法折磨她了。

除了马路上偶尔过的汽车,这个大清早算得上寂静,整个小区好像只有这一对姐妹醒着。

初云也来到阳台,终于用做姐姐的那种年纪与阅历稳住舵。她摘掉花枝上的黄叶,像评价盆中植物似的努力压低嗓门,音调平平地说:“我想跟另一个男人生孩子。我想这么做。”她说起她跟那个男人有多好,复通输卵管后她就去跟阎真清离婚。过去三十八年,她一直为别人活,现在她要为自己活一把。

如果你是一个大家庭里的长女,下面还有五个老弟老妹,老架死了。娘身体不好,恩妈一双小脚,你就冇得么子选择的余地。你两岁大我就要背着你去读书 回来还要割猪草、喂牛食、挑满水缸、田里锄草、河里洗衣,夜里还要赶作业。娘经常腰疼,脸色蜡黄,要我说,世上冇得几个干娘疼媳妇的。你都不晓得你有好不省心。你就是爱耍水,屋周围都是荷塘,都怕你掉水里问死,恩妈为了你,不晓得骂过我好多回。

初云持续那种平淡的语调,像飞机经过短暂的颠簸终于上升至万米高空,没有任何气流影响,平稳得像坐在家里,机上的乘客这时开始放松身体,看一看窗外的风景,犒劳抚慰颠簸期间的惊吓,嘲笑自己胆子小,以为那点晃动是发生空难的前兆。初云露出笑容,她完全没有诉苦的情绪,声调像一盆植物一样客观,尤其是说到初玉小的时候,竟像母亲谈论孩子般满面慈爱。渐渐的什么东西像雪一样融化了,机窗外的白云像蓬松的棉花一堆一堆,心态已完全进入飞行模式。正是这时候,初云望向初玉,发现后者不知什么候已经泪流满面,飞机又一颠,失重感使乘客再次意识到自己远离地球的危险,不觉抓紧座椅扶手,合上了厚嘴皮。

初云呆呆地看着妹妹。初家所有人都没有拥抱抚慰的习惯,所以她只是站在一米外的地方一动不动,仿佛面对一团病菌。

“你吃过那么多的苦,现在可以轻轻松松地为自己活,对自己好,你应该出去旅行,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可你居然还要复通输卵管生孩子,你结扎十几年了,又想着找生育的苦,我从小看了你们作为女人遭受的罪,尤其是妈妈,像牲口一样地生育,因为恩妈要孙子,因为父亲要儿子,最后还要忍受一个钢圈的折磨,还有初月 差点难产死掉,没有谁会记住这些危险,男人们也真的当生育是瓜熟蒂落的自然结果,也不想想医院产科每天为什么那么多不肯瓜熟蒂落的,你现在居然还要冒几重危险去干这件事,我真的不明白。”初玉摆了摆脑袋,仿佛告诉患者家属病人已没有治好的希望。

“跟他生养孩子,对我来说,就是快乐,就是生活 ,你可能不明白,因为你还没有碰到一个这样的人。”此时初云的面色明亮起来,仿佛太阳收了罩子天,但立刻有片阴云一闪——她觉得刚才的后半截话没说好,也许会无意间刺伤初玉,讽刺她已经三十岁了还没结婚生子。这个年龄的姑娘,在农村就是有问题生理缺陷性格古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让全家人脸上无光包袱很重。虽然初玉身高一米六五,小脸秀丽,胸部不大不小,腿不长不短,腰不粗不细,上的名牌大学,是初家光宗耀祖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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