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1875~1931)字皙子,湖南湘潭人,早年入仕清朝,任四品京堂候补,主张君主立宪;后追随袁世凯,组织“筹安会”,鼓吹帝制;晚年秘密加入共产党。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周末,历史学博士杨念群在位于北京三里屯的姑姑家,翻检着祖上留下的遗物。
他打开书柜,淡淡的如同檀香木一样的书香,顿时弥漫四周。他漫不经心随手翻阅着一些线装书和古籍,偶然间,在书柜的最底层,露有一扇尘封的小门。小门内,藏着一个旧布包裹。打开,里面是厚薄不一的一叠账本。而头页上,赫然写着“丙申日记”4个大字。
时隔一个世纪,其曾祖父杨度的日记终于拂去历史尘埃。一个疏漏于正史,也鲜为人所知的杨度形象,跃然纸上。
此杨度,在儿子杨公寿结婚时,所馈礼物竟是一本“六祖坛经”。婚礼上,他告诫儿子:“你应视妻如老太婆。”赠语儿媳:“你应视夫如叫花子。”
此杨度,自视文章天下数一数二。他读罢古人文章后曾掩卷长叹:“唐宋八大家文章如同儿戏。”他们“亦为名家,真乃可怪”。而他的文名也的确不凡,其早年诗句“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一时盛传坊间,激励志士无数。
此杨度,时而自言自己“乃湖南一布衣耳,身处田间,本无心于名利”。但时而又与老师饭后泛舟,“坐谈时变,几于击楫中流”。一次,他在家乡湖南湘潭与人“纵谈彻晓,觉天下大事确有把握”,一副“露才扬己,高视阔步”的张狂气象。
杨度自我评价只有“狷”气,但其举止却难掩“狂”色。后人曾有笔记记载,杨度因精通学问,连中秀才举人。但第三次应试时,因厌倦八股,一口气用骈文写成十几篇文章,结果名落孙山。
游学之时,杨度曾在长沙拜会梁启超,两人在学堂内纵论《春秋》,因意见不合,“论辩甚多,词气壮属”。这场争论,直辩到日暮时分。杨度盛怒之下,称梁氏虽然“年少才美”,然而却是“以春秋骗钱”的主儿,连叹“可惜可惜”,叹罢转身离去。
杨度见诸史籍的另一场辩论,发生在多年以后的日本。此时,同为留学生的杨度和孙中山,因政见不合,常彻夜辩论,难见分晓。杨度豪兴顿起,与孙中山订君子盟约:“吾主君主立宪,吾事成,愿君助我;君倡国民革命,君业成,度当尽弃所持以助君。”
此后,杨度力履前约:1922年,陈炯明叛乱,杨度受孙中山之托,通过夏寿田游说曹锟,制止吴佩孚援陈,终于助孙成功。孙中山曾赞:“杨度可人,能履行政治家诺言。”
时人评价杨度,称其多“任侠之气”。梁启超因参与戊戌变法而被通缉,官职并不显赫的杨度怜惜其才华被埋没,独上奏折,希望清廷冰释前嫌,重用梁氏。他日后表露心迹:“人皆欲杀之,我独怜其才。”
杨度曾受袁世凯举荐。日后袁被清廷放归原籍时,好友故吏,避之不及,只有杨度和日后创立南开大学的严修,亲自前往车站送别。
袁世凯皇帝梦破碎后,杨度萧瑟避世,也曾游走于军阀之间。著名记者林白水被军阀张宗昌缉捕,为林求情者甚多,张宗昌一概不搭理。据传,杨度只身前往,张宗昌才应允枪下留人。然当张宗昌打电话给行刑队时,林白水已于半小时前绑赴天桥了。
时任中共地下党联络员的夏衍,曾回忆起这样一次相见。那是1931年深秋的一个晚上,他被介绍给一位50开外的绅士。组织要他们保持单线联络。当时,这位老先生只是和他握了握手,随便谈了一阵。夏衍与这位老先生联络一段时间,始终不知其姓名,只知他从敌阵中来,知道许多北方军阀、国民党内部的派系矛盾。直至有一天,老先生坦然告诉夏衍:“我叫杨度。”
此时的杨度,生活颇为潦倒,寄居在杜月笙的房子里,靠卖字画为生。不过据夏衍回忆,尽管落魄,杨度仍常常“高谈阔论,奇语惊人”。
“他在同志间从不互称同志,不必说像我这样年轻的联络员,谈起周恩来同志,他还是开口翔宇兄(周恩来字翔宇),闭口伍豪(周恩来别名)先生。”夏衍回忆道。
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