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初,过年很萧条,商店里基本没东西卖。腊月二十八,副队长在队场用铁皮喇叭喊:喂!一户半斤伊拉克枣,快来领哪!一听有半斤枣,我们几个高兴得什么似的,父亲叫我和三哥去领。
领回来打开那层黄纸看看,金亮金亮的,有点像中国蜜枣。父亲看我们馋的,当下先分给我们每人三颗。并且说,不准马上吃,留着大年初一天亮开口(大人告诉我们:新年说第一句话前,必须先吃东西,否则,会穷一年)。我把三颗枣儿用纸包好,放到枕头下边。三哥比我大,他一心想先吃我的枣。我不给。他说,咱们“滚元宝”,输三次,给一颗枣。“滚元宝”我会,不一定输给他,就说好。
“滚元宝”就是用一块砖横侧着,一块砖平顺着,砖前几米远处画条横线,手里的铜钱顺着从砖面上往下滚,滚过横线就算赢。三哥比我劲大,往下丢铜钱时,又准又狠,每次都能超过横线好远。没滚几下,我就输了两颗枣,心疼得要命,知道再也赢不过他了,就不敢再来。
三哥比我多了两颗枣,就偷偷地拿出一颗来吃,他咬了一点,不忘记我,也叫我咬一点点,一咬到嘴里,好甜哪!当时真是羡慕伊拉克人,人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枣!我们中国大跃进把枣树都铲了!
记得那年腊月小,二十九就是年三十。一早,东屋的堂叔来找我父亲说事,说他家二来子在枸杞港说了门亲,初二,想去拜个年,两手空空,想跟我家借那半斤伊拉克枣,他家半斤,我家半斤,合起来一斤,能算份礼。平时,堂叔经常帮我家做事,父亲不好回,就叫我们过去,要收回我们的三颗枣。
我和三哥一听都有些紧张,知道我父亲的脾气,不敢说话。那六颗枣已经无法如数交出来了,我输了两颗,还剩下一颗,准备初一天亮开口。而三哥呢,他吃得只剩下一颗。这可咋好呢?父亲已经满口答应堂叔,却拿不出那半斤枣来。半斤枣总共才十来颗,少了四颗肯定不够半斤。
父亲问我们枣哪去了。我说输了。三哥说吃了。父亲很生气,当着堂叔打了三哥一个嘴巴。我吓得光挤眼,忙用手捂着脸,迎接父亲的第二巴掌。父亲却没打我,我侥幸躲过了一次五指印。看看三哥,他并没有哭,只是脸上微微地发红。他已经是大人了,为了一颗枣被打,特别伤心。我们几个年前就说好,大年初一一起去看跑旱船 ,三哥他没去。
四十多年过去了,贫穷的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三哥也在前年过世了。每到过年,我都会记起那时候的事,今年一高兴就把它写出来。
写出来做什么?现在的孩子,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既陌生又不可思议。但是,我想告诉他们,那时候,我们这一代人,真真切切就那样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