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冲
最怕的是半夜醒来,独自承受着内心的痛苦。这种痛苦没有人可以诉说,也无处诉说,只有独自承受。那是内心泛起的一种一切皆空的悲情与无可名状的痛苦。一切的价值和意义在这时都化为虚无。没有幸福与愉悦。只有缠绕内心的绵绵无尽的悲苦。或许,理智在提醒,不应这样悲观地去思、去想,应该乐观地去面对这个世界。但是,那种悲苦的虚无却那样强有力地把我拉进去,缠绕进去,使我难以自拔。先是在那种悲观思想的指引下,作着斗争。试图去说服自己。可是,那是很难的。王安忆说:“一个人面对着世界,可以与大家携起手,并起肩,共同战斗。而他对着自己的内心,却是报独的,外人无法给予一点援助,先行者无法给予一点启明。全凭自己去斗争,去摸索。这是一场永恒的战争,无论人类的文明走到哪一个阶段,都难摆脱,甚至越演越烈。可以欣慰的是,当一个人孤独地与他自己作战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孤独地与自己作战。”是的,个人内心确实有许多东西,只有一个人去承受,别人永远无法代替。在这个意义上,能拯救内心的只有自己。其实,别人孤独的作战,也并不使我们欣慰,甚至可能更让人悲观。
海德格尔说人的存在是“向死而生”。当想到死亡把一切碾碎,想到不确定性充斥明天的时候,那么,再想一想,所有当下的努力其终极价值和意义又何在?找不到一切事情的终极价值和意义。半夜醒来的那种痛苦,就是对价值和意义追寻不得的痛苦,或得之虚无的痛苦。
在那个时刻,或许也只有在那个时刻,人才会那样深刻地去体会这样的痛苦,正因如此,这种痛苦才更加让人难以承受。多年前,当半夜醒来,我常常会听到布谷鸟的啼叫声,那声音曾给我痛苦的内心一丝安慰。后来,我再也听不到那布谷鸟的啼叫了。半夜醒来,我会独自一人趴在阳台上,向着黑夜望去。熟睡的人们仍然熟睡。这时就会有一种渺茫的心情,油然而生。思绪也会穿越夜空,在无尽的黑暗里飞动。
生命是一盏灯。那微弱的火苗在黑暗的夜空中摇曳。或许一点点风吹草动,一点点和风细雨,就会把它扑灭。这就是生命的脆弱。帕斯卡尔说,人是一颗脆弱的芦苇,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正是生命的脆弱,与生命的思想,给人以无尽的痛苦。
当我逐渐从痛苦中摆脱出来,我的内心又恢复到平常心时,我的内心又被现实的、世俗的东西渐渐占据,我又可以乐观的、愉悦地去面对生活。可是,我知道,当我离开这个世俗的环境,独自面对内心时,还会不断地去追问那被追问过无数次的问题。半夜醒来时,也仍然会痛苦。但虽然痛苦,它给我以更深的体验。或许我们不能远离这种痛苦。
远离了痛苦,也就远离了深刻。
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