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因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结合,一个崭新的生命降生了。那个崭新的生命就是你,或我,或他。自然,那个男人和女人便是你或我或他的父母。——我说的是我们的出生。在这个世上,每一个人,无论是谁,出生的时候其实都是一样的。而死亡——不管我们是否愿意接受,也不管我们是否想过,或早或迟,这一天是不可避免地要来的。但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同样,每一个个体生命的流逝也是不一而足,千态万状的。你可以活到老态龙钟而后慢慢死去,也可能死于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你可以死得很安详,也可能永远死不瞑目;甚至在可能的情况下,你还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去死。
我所以想起这些,是因为最近和朋友的一次闲聊。
朋友在医院做急诊抢救。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而然地涉及到他的工作上。朋友仅仅二十多岁的光景,年轻,血气方刚,却被鬼使神差地安排在那个岗位,和那些个陌生的生命一起,与死神搏斗。我不敢肯定,如果换了我,我是否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和承受突如其来的死神的挑衅。透过朋友说起他所经历的那些死亡事件,我可以想见他面对死亡时发自心底的无奈和痛,那种无奈和痛一定是无法言说、无以复加的。
然后说到人的生命的可贵与脆弱。作为生命坚定的守护者,朋友曾经眼睁睁地目睹过无数个个体生命的消失和终结,而他却无能为力——在强大的死神面前,我们所做的所有努力往往是徒劳而又于事无补的,更多的时候,医生和死者、和死者家属一样,只能徒呼奈何。
当生命从我们指间轻轻滑过,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但一切还会重新上演。朋友说,当那些个曾经活蹦乱跳的躯体渐渐变得冰凉,继而完全被白色覆盖的时候,他竟然突然间感到轻松了。我想我能够理解朋友所言及的那分轻松,和强大的死神搏斗,谁都不可能永远占得了上风;而在下一次的搏斗来临之前,我们有理由也理应让自己获取片刻的轻松,养精蓄锐。仔细想想,死亡本身对于死者又何尝不是一种轻松和解脱呢?你去看看那些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躯体和灵魂,你就知道,活着对他们来说实实在在的是人间地狱,死亡无疑便是他们的天堂了,尽管这天堂看起来是那么遥远、不可知悉!
生或者死,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松的、可以一时说清的话题。所以伟大的莎士比亚说: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所以轮椅上的史铁生花去15年的时间才“终于弄明白: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交给我们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而在我的朋友那里便成了这么一句沉重而诗意的表达:当生命从我们指间轻轻滑过。因了这句沉重而诗意的表达,我的心亦跟着兀地沉重起来。
是的,当生命从指间轻轻滑过,我们总是以为自己紧紧拽着的手里一定会抓住些什么的,待我们猛然间打开时才知道,我们的掌心早已是空空如也。这个逝去的生命,或许陌生,或许熟悉,亦或许就是我们的亲人;而此时,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无法再挽回……
和朋友的这次交谈,就在这个初夏,一个美好的夜晚。其时,窗外的霓虹正不停地闪烁,这个城市正在漆黑的夜色里展示它与白天截然不同的风采。宽敞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人们或者行色匆匆,或者悠然自得地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或许他们本身就没有目的地,只是在漫无目的地走,走,走。
人一出生,便意味着有一天会死去。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无一例外地在一天天向着同一个方向在走,只不过是迟早与先后的问题,只不过许多的时候我们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那就是——此时此刻,我们活着!
摘自《散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