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奥队原本令人期待、兴奋的英格兰足球取经之旅，却因一场与女王公园巡游者队、轰动世界足坛的“哈林顿之战”，留下一段刻骨铭心、发人深省的痛苦回忆。

　　中国队与女王公园巡游者队（以下简称ＱＰＲ队）孰是孰非？前中国国青队主教练基斯·布伦特与曾担任北京某俱乐部青年队教练、现在英国攻读足球博士学位的王景峰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表示，争论这个问题的意义不大，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何解决这次群殴事件暴露出的中国足球的深层危机。

　　赛场暴力的延伸

　　“哈林顿之战”已被英国媒体认定为现代体育十大赛场暴力事件之首。布伦特和王景峰都认为，这是中国足球赛场暴力的延伸。

　　６６岁的布伦特曾在中国执教８年。他说，他只有在中国赛场上见到过如此规模的群殴。“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发生在１９９９年昆明海埂集训期间，当时两支省队的球员在比赛中大动手脚，让人感觉他们都疯了。”

　　英国足球赛场也不干净，时有球员打斗事件发生，但往往发生在少数球员之间。像“哈林顿之战”这样的两队之间的集体冲突，布伦特说他此前在英国还从来没见到过。

　　他认为，球场暴力往往是由于球员动作粗野引起的，而中国教练在训练时很少有约束球员动作的意识。他说：“我在执教中国队时，一直提示球员注意自己的脚下动作。比如李玮峰在训练中经常背后铲人，我就经常提醒他这样是要得红牌的。过多的红、黄牌会毁掉一个球员的职业生涯。”

　　王景峰正在伦敦大学伯克贝克学院足球监管研究中心攻读博士学位，同时还是托特纳姆热刺俱乐部的官员，来英国已有６年之久，对中国、英国职业足球颇有研究。他说，以前听说英国球员动作比较粗野，现在发现中国球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在英超比赛中很少有恶意犯规，球员不容易受伤，但现在中超联赛却不断传来让人恐惧的新闻，有球员被打破脑袋的，有被顶破鼻子的，最近还有个外籍球员被踢坏了眼球，中国球员的动作太粗野了。”

　　王景峰认为，中国球员动作粗野与中国联赛裁判执法不严有关。他说：“中国足球对‘黑哨’裁判打击不力，特别是‘扫黑风暴’留下了后遗症，让裁判在中国足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在赛场上很难树立权威，对球员的粗野动作也不敢严加处罚，结果就在无形之中放纵这一恶习的泛滥。”

　　比赛选错了对手

　　布伦特和王景峰并非把“哈林顿之战”的责任全部推到中国队身上。他们都认为，中国队不该选择ＱＰＲ队作为比赛对手。

　　布伦特说：“我甚至认为中国队来英格兰训练和比赛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英格兰的球员富有侵略性，中国球员初来乍到很难接受，因此在比赛中难免会有冲突。”

　　王景峰透露，ＱＰＲ队因动作粗野而在英格兰足坛可谓臭名昭著。他说：“英超以下级别的联赛由于没钱雇佣外籍球员和教练，因而保留了英格兰足球过去那种粗犷、硬朗的风格。ＱＰＲ队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粗野打法在英国赫赫有名，中国队选择他们作为热身对手实在是个错误。”

　　足球环境不职业

　　中国国奥队队员在此次欧洲拉练的最后３场热身赛上都有暴力倾向，且逐场升级，直到“哈林顿之战”的爆发。中国球员的职业素养因此成为人们热议的焦点，一些英国人甚至怀疑中国球员是否是职业选手。

　　王景峰和布伦特都认为，中国球员职业素养的确不高，但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是一个不职业的足球体制的受害者。一个不够职业的足球环境怎么可能孕育标准的职业球员？

　　王景峰说：“中国队在与ＱＰＲ队比赛前，球队官员竟然要求他们‘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简直难以理喻，感觉像是政委给士兵做思想工作。这说明我们的足球官员太不职业了。”

　　中国队的这一要求让王景峰想到了中国春秋时期宋襄公愚蠢的“不鼓不列、不重伤、不擒二毛”的君子之战原则。他说：“职业球员需要懂得保护自己，需要学会聪明地去比赛，不要迂腐的君子之战。如果中国球员不知如何保护自己，球队官员和教练就要教会他们。”

　　“这其实做起来不难。有些球员在比赛中故意动作粗野，有时还言语挑衅，故意惹你动怒，我们球员可向裁判抗议，提醒裁判，不要去和对方球员争执。这样的情况在欧洲各大联赛中经常看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但我们的球员和官员就是没有学会。”他接着说。

　　“既然中国国奥队与ＱＰＲ队的比赛是场友谊赛，球队的教练和官员中场休息时可向裁判以及对方交涉，要求对方动作不要太大，也不要有挑衅性质的举止言谈，这都是国际惯例，但我们的官员和教练却都没这样做。”

　　而中国队事后半夜发表的道歉声明更让王景峰感到困惑。他说：“这说明我们的足球官员危机公关能力太差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后，首先应该马上搜集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这也是国际通行做法。ＱＰＲ俱乐部就是这样做的，他们甚至求助于专业公司。道歉只会授人以柄。有报道说，是中国足协官员授意中国队道歉的，那说明我们足协的领导处理这样危机的手法也太业余稚嫩了。”

　　他认为，作为中国足球的管理和决策部门，中国足协缺少职业人才和职业化管理，是中国足球不够职业化的根源。

　　布伦特也暗示中国队的管理出了问题。他说：“我１９９８年至１９９９年执教中国队时，曾带队去美国和澳大利亚训练、比赛，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问题。”

　　他认为，中国足球高层领导耐心不够、强要成绩是中国足球的一大症结所在。他说：“中国上海、成都等一些城市过去几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足协希望中国足球也能迅速崛起，这是违反规律的。”

　　长期集训待商榷

　　布伦特和王景峰都认为，中国足球长期集训、“圈养”球员的做法值得商榷。布伦特说：“集训４０多天，太可怕了。中国足球的领导希望球员每天能训练１２个小时，球员也是人，需要休息。集训本来是中国足球的一大优势，结果被过度、不当地使用了。我们英格兰球员赛前往往只有两天的集训时间，那又太少了。”

　　王景峰说：“不能把球员当机器看待。让这些２０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４０多天内远离家庭亲人，除了训练就是比赛，又承受着巨大压力，心理难免有所变异。中国队最后３场比赛场场有暴力事件发生，恐怕与球员心理浮躁有关。”

　　抛弃球迷不可取

　　“哈林顿之战”发生后，中国国奥队身陷困境、噤若寒蝉。不但英国媒体使用“李小龙功夫脚”、“斗殴分子”等刺激性字眼对他们狂轰滥炸，国内也传来一片讨伐之声，报纸、电视、博客纷纷声讨国奥队。与此同时，却没有一家英国媒体公开发表言论批评ＱＰＲ俱乐部。

　　英国《每日电讯报》援引一位在英国上学的前中国足球记者的话说：“足球是中国人泄愤的下水道。”王景峰认为，“哈林顿之战”再次暴露了中国足球在球迷心中的糟糕形象；中国足球正在丧失民心，丧失自己的生存市场。

　　他说：“中国足球没有为球迷负责、为球迷服务的意识。中国的足协、俱乐部有谁像英国这样去认真发展过社区足球？中国足球这种对上不对下的服务态度，抛弃了球迷，最终也会被球迷抛弃。因此当他们一旦有难，众人就会落井下石，乐得看他们的笑话。”

　　固本培元才是真

　　中国足球不体恤自己的衣食父母，英格兰足球却要乘虚而入，抢占中国足球的生存市场。中国国奥队此次伦敦之行正是应切尔西俱乐部之邀而来。据说，切尔西俱乐部免费为他们提供食宿和训练基地。作为回报，中国足协明年将为切尔西队访华提供相同待遇。

　　王景峰认为，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与曼联匆匆的中国之行不同，切尔西作为英超的开路先锋，已摆好架势要大举进攻中国市场了。

　　“英格兰足球没有培养很多优秀球员，但却有世界上最富有、最成熟的联赛，”他说，“现在英超商业化已经到了顶点，每家俱乐部实际上都是以赢利为目的的经济实体。英国市场已被他们掘地三尺，挖掘一空，他们随后又向周边国家伸手，像荷兰、法国、葡萄牙、东欧诸国甚至德国、意大利和西班牙都遭到了他们的‘侵略’。如今高科技让地球变成了一个村庄，英超自然将目光瞄向了以前遥不可及的地区，中国拥有庞大的球迷基础，是他们的首选目标。”

　　英超荟萃英国乃至世界一批最精明的商人和政客，资金雄厚，且有一套上百年积攒下来的开发球迷市场的经验。他们进攻中国球迷市场，好似将一把利剑刺向中国足球的心脏。

　　王景峰认为，面对英超咄咄逼人的入侵势头，中国足球只有走培养后备人才固本培元的道路。他说：“法国足球在这方面就是一个成功的典范。他们有系统的青少年人才培养体系，国家队比赛成绩好，因此留住了球迷。如果将来中国也有大批像亨利、马克莱莱、加拉斯那样的球员，就不怕英超来抢占我们的市场了。”

　　布伦特与王景峰的观点不谋而合。布伦特表示，中国足球的未来在孩子身上。他说：“中国足球可以拥有光明的未来，但未来在孩子们身上。我在中国８年期间发现，中国有很多足球天才，如果加以正确的培养，很多都会成为优秀球员。”

　　他认为，中国足球的发展需要耐心而职业的领导机构，以及稳定和具有持续性的政策。而这正是中国足球目前所最紧缺的。

　　新华社记者 马邦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