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娶亲时，原不想给对方知道自己家中有妻，要行拜堂之礼，是我以长辈身份，反对他拜堂。结果花轿接了新人来，又不拜堂，把个新娘气得要死，但是平民百姓家女子，又奈何不得。事后，有人说我闲话：“全靠她生了个儿子罢了，男人处处敬着她，所以她使得威风。如不是生了个儿子，就她这样个乡下婆，还不是在冷宫里蹲着！”说这些话的不外是后娶的那些妻妾。

　　在那内战频仍的年代，随军生活，只能是居无定处，食无定时，睡不安枕。一声开拔，官兵立刻行动，眷属也仓皇打点随身行李，狼狈随行。连营级的眷属，可以乘轿或坐船，排长以下的则只好步行跟随。前面有炮火，后面有追兵的紧急情形，女人一般是受不了的。

　　在桂平，我正住得不耐烦，时时想家，觉得那样的兵荒马乱，你打过来，我打过去，不知何日是了。倒不如在乡间安然，可以一觉睡到天大亮。幸而，战争终于结束了，民国十四年秋天，广西宣告统一。

　　广西统一后，德邻他们则更是忙碌。统一后的广西，百废待举，身为将领，德邻早已奔赴南宁，着手整顿建设新的广西。

　　我在乡间小住数月，婆婆主张我还是跟随在丈夫身边为好，因此，我又一次离乡别井，去到陌生的南宁。

　　第三章 人到中年

　　移居南宁

　　广西统一后，省会设立于南宁，各将领云集一起，励精图治，要把广西建设成为一模范省。德邻同郭德洁先去。我携幼邻、松林五弟及嘉球侄儿随后也到，德邻租住于一间旧邸宅，据说是谭浩朋的信邸。我到来时，仍与德洁分住中进二楼左右套房。

　　我和德洁，各有一贴身女仆侍候，我初到时尚未有合适的人，三天后才有人荐来一位妇女，那女子不过三十多岁，生得相貌端庄，举止大方，乍一看我还以为是来了客人呢。荐人招呼那大嫂说：“这位就是李大夫人了，你得着意侍候才好。”这大嫂不慌不忙上前给我行礼说：“拜见大夫人。”我见她文静有礼，就喜欢上了，连声说：“你来好嘛，就住我的后房，也好随时照应幼邻。”她赶忙地连声答应，退下去取行李，她再来时，身边携一八岁左右的儿童，她向我说是她的独生子，问我能不能收留他可以做点杂工，我看她母子相依为命的情形觉得怪可怜的，随即答应让她儿子留下，心想也好给幼邻做个伴。那边幼邻见有个小孩到来，觉得新鲜，早跟这小孩玩上了。

　　大嫂除照料我和幼邻外，有时间还陪我谈心，她言语不多，深懂世故，慢慢地把她的身世也告诉我。

　　她出生于一个破落的读书人家，母亲早死，父亲科举落榜，便以课馆为生，因此，她也得以念书识字。十八岁结婚，丈夫是陆荣廷手下的一名中尉连长。孩子还不到五岁，她丈夫打仗死了。为了儿子，她决心不再改嫁。陆荣廷失败，陆家逐渐辞退家丁佣仆，她正走投无路，幸有人保荐给我，使她母子才有了栖身之地。

　　大嫂能写会算，还能做得一手好菜，竟做得比厨房的大厨师好。她做的醉鸡、凉拌鸡、蛋清豆腐……都是叫人夸不绝口的，德邻初次品尝大嫂弄的凉拌鸡时竟然惊呼：“了不起！简直是个大厨师了，你得到她，口福不浅啊！”不过，在南宁，我们并不常叫大嫂弄菜，因为我们每日饭菜，都由厨房经管，我只是偶尔试一下大嫂做菜的本事，谁知一开头，大家便爱吃她弄的菜了。孩子们可不是爱吃鸡吃肉，而是爱吃她的香菇虾米肉丁炒萝卜干，吃了开胃消食，还有那蛋清豆腐汤，不像蛋花汤腻味。既然大嫂弄得这样的巧手菜，幼邻便不愿吃厨房的饭菜。

　　大嫂曾经对我讲过：“郭夫人几次想叫我到她那边，是说总司令喜欢吃我做的菜。我说：‘大夫人和少爷离不开我的，总司令喜欢吃什么，尽管吩咐我做就是。’其实我哪也不想去，要找到大夫人你这么善良厚道的主子不容易，我这辈子跟定了大夫人了，也算是我有造化。”后来，我试着问德邻：“你为何要把大嫂从我这里拉走”德邻说：“没那回事，谁说谁混账！大嫂只有跟你才合适，她知书识字，待幼邻最好。吃菜有什么要紧，你放心使她好了。”

　　太太们的心事

　　当时南宁的官场应酬，亦渐渐分化，如原配的总喜欢在一起交谈，因其有共同的感受和语言，一见面便少不了诉说各家的私事，本来是温文尔雅的夫人太太，一讲到房帏之事，便醋意横生，口不择言了。我一向笨口拙舌的，往往沉默不言，那些夫人太太们笑我是个老实兔子，都说：“怪不得老郭在外，叫你做乡下婆了。”是的，岂止老郭叫我为乡下婆，凡是作原配妻子的，都被后来的新人称之谓“乡下婆”或“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