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笑我,你丈夫的钱都落在老郭口袋里了。其实,也不尽然,我丈夫戎马终生,来不及考虑私人的生活享受,老郭则是步步跟随德邻,也没心思去购置房产,他们所到之处,都是借住别人寓所。直到抗日期间,老郭在桂林办了德智中学和保育院,这时,她较多时间在桂林,才买地建造了一两处小别墅。丈夫做了副总统,才在文明路建造了一间颇有气派的私邸。
婆婆来了以后
不到半年,我这个家便热闹起来。婆婆与三、四两弟妇,还有李季林族叔带了他妻妾、儿女一行六人来到香港。
婆婆一见面,还顾不上歇口气,便问:“幼邻呢他怎么样了听说喉咙生了个什么东西呀真要命!”我不禁又好笑又惭愧,这都是我见识短浅造成的风波。原来是幼邻半个月前发高烧,喉咙肿起两个肉块,吃不下东西,吞口水也疼,大嫂说:“这是蛾喉呀,还是双蛾哩,这病可要紧呢!”医生说是扁桃腺发炎,但必须开刀割除,否则以后常常因此生病,影响身体发育。我听说在喉咙开刀,一时吓坏了,连夜拍电报给德邻。但是医生却等不及,要立即动手术,我那时只好听天由命了。想起我头一个孩子,才十个月,在乡下发烧三天就猝然夭折。如今好不容易把幼邻养大到七八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我命该无子当天王太太来看,她说:“这个病我见过,医生开刀切除就好了,如果不及时动手术,小孩子受罪,大人也辛苦。这手术很简单,不碍事的,你莫怕!”这手术真的非常简单,医生只是用一把钳子把口撑开,再用一把剪子朝喉咙咔嚓嚓,三剪两剪,剪下几块血肉模糊的东西,就算手术完毕。
我拍电报给德邻,没讲清是什么病,只说是有病要住院开刀。他着急了,立即派了一位副官来照应。到了香港,幼邻已经出院。大家当然只有高兴的。那副官笑话我:“大夫人你未免有点少见多怪啦,把个司令官急得!”大嫂说:“没事就好嘛,难道你倒宁愿少爷得了个险症住院,等你来照应才值得吗你回去禀知总司令,少爷的病不要紧,难道他会说你是白来一趟不成恐怕总司令只有欢喜的份儿!”话虽这么说,我总有点后悔,请刘副官赶快拍电报给德邻,好使他放心。
婆婆一行六人到来,这屋里便顿时热闹起来了。
婆婆为人慷慨豪爽,人人都说她气度不凡,完全不像个乡下女人。她非久居城市,穿着并不华丽,但只要她一到公司或餐馆,那些店员,侍者对她总是格外有礼,也不知婆婆什么时候学会了使小费,每次上餐馆,吃餐后,她都给小费,出手大方,从不吝惜。这些作风,后来我也慢慢学上了。
在香港,婆婆偶而也打麻将,也是在上海住时学会的,不过她只是逢场作戏,并不入迷。她在家中定下规矩:只准打四圈,输赢都要收手,不准扯住不放,更不准在牌桌上争吵,谁犯了规矩罚她请吃西餐。这样,牌桌上便文静多了,很少见有脸红脖子粗的。
不速之客
民国十八年初夏(1928年),德邻突然来到香港,我事先全不知道。记得那天傍晚,门铃急响,大嫂开门,看见来人是德邻,因他已变得又黑又瘦,大嫂几乎认不出来,连忙叫我下楼,我听得见德邻说话声:“不用,不用,我上楼去。”话音未落,人已在眼前。接着说:“想不到吧来得这么突然。唉,想不到北伐胜利了,内战仍然不断。南京方面也太欺人了。竟然对我们广西军明压暗除,欲使我们无立足之地。我这一来是避避风,免遭暗算。”听他说话略带喑哑,神情沮丧,我从不见过他这般消沉意气的,莫非有大难临头心中顿时着慌起来,急得张口结舌。大嫂问:“总司令吃饭了吗”德邻摆手说:“吃过了。”转脸又说:“德洁也来了,我们住在罗便臣道。人家的屋子。随来的人很多。”说话间幼邻冲了凉出来,看见儿子,德邻脸上霎时开朗,笑嘻嘻地拉了幼邻抚摸着。问幼邻:“香港好不好,学校教师好不好割扁桃腺时哭不哭,痛不痛”还看了幼邻的喉咙。听幼邻回话:“香港好!奶奶在这里住常带我们去吃西餐,我还跟三叔去看跑马哩!你还骑马吗几时带我去坐马?”德邻同儿子说:“以后一定带你去吃西餐,去坐马,只是现在不行。爸爸有事。”时已万家灯火。德邻说:“我这次来香港,行动不便公开,以后时局好转,再来看你们,我得走了。”幼邻听说父亲要走,睁大双眼,不说话了。德邻遂拉幼邻下楼,我和幼邻眼看他上车,绝尘而去,心中感到一阵怅惘。
我转身上楼,刚才的见面,好似梦中。丈夫的面容憔悴多了,又黑又瘦,脸颊上的伤疤也明显起来,眼前还怕遭人暗算。越想越不放心。只是我又能怎么样呢但愿上苍保佑丈夫平安完事,再见有日!我不大信神,也少烧香,此时倒想要拜拜菩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