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70多岁了,但闭上眼睛,他仍能清楚地看见那一页纸,纸上那简短的几句话:
“该同学阶级觉悟低,学习不认真,思想落后,自由散漫……”
这些话是写在他学校毕业时的团员鉴定表上的,放在他的档案袋中。唉,要是当初那些档案袋口子封死了该有多好,要是当初自己根本不去偷看该有多好,要是当初去参加干训班时领导没叫自己带队该有多好,那就看不到随带的那些档案袋了……
可是,这一切都发生了,当初的感受,现在还真真切切地记得,这段鉴定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一下子将一个鲜活的年轻人打懵了。
他家庭出身不好,在学校格外地要求进步,是付出相当于别人数倍的努力,才加入了共青团的。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更要命的是,这个心结还不能和别人说,只能死死地憋在心里。
只有一个办法——加倍努力,用实际行动洗刷自己。他从此少言多干,异常积极,领导稍稍表示赞许,就欣喜若狂;但稍稍有一点挫折,比如工资加不上,提干轮不到,就立即联想到是那个鉴定作祟,又心灰意冷。
无时无刻的精神紧张谁也受不了,30岁那年,遇上精简机构,为了逃离那鉴定,他主动申请,带着妻子儿女,到了偏远的山区农村。
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乡下的生活一点也不浪漫,好在他有文化,后来生产队里让他兼了会计。
他就这样在乡下待到今天,靠着辛苦的劳动养大了四个儿女。孩子都是在乡下长大的,教育与前途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
农村缺文化人,其间也有不少机会光顾,公社要调他当农校教师,县里想请他到会计辅导站,都被他婉言拒绝了,他是怕有关部门会发公函到原单位去转档案材料来,而每当想起那个鉴定,他就会心神极度不安,仿佛掉进无底深渊。
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们那一班级十来个团员鉴定表上的评语都是一样的,那些恶评,只是一个团干事失恋后的一次恶作剧。团干事已经为此受到了严厉处分。
他的同学们后来都知道这事,他们不忍心告诉他。
摘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