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多梦的人,自打记事起,睡觉就是做梦,那怕是睡午觉或是打个盹,都会很快进入一个梦境。
多梦也许是好事,一半的时间睡眠中度过,也就等于多活了许多时间。活着,也就是有知觉。一是实实在在的活着,一是在梦幻中虚拟生活。因此,当网络出现,当虚拟世界的游戏吸引着不少孩子,我理解这种现象,每个人都追求体味另一种与现实不同的生活。
我多梦,但梦中很少有妖魔与鬼神的光临。也许是因为从小受到唯物主义的教育?不完全如此,因为没有妖魔的梦,也并非如现实世界正常。梦中的场景与现实不一样,在梦中我常能飞起来。梦见飞行是件快乐的事情,还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比如当年梦见毛主席,梦见某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醒过来,都后悔,惋惜它竟然只是一场梦。没有鬼怪,使我这辈子的梦少了魔幻玄彩,大概这也是我对魔幻的电影不感兴趣的心理因素。《无极》炒得火热,但看了电影,发现导演实在不高明,不高明就在于,许多人没有进入这个“人造梦境”。什么是电影?从心理方面讲,就是让观众在一个半小时,进入导演设置的梦,以假乱真,让你悲让你喜,让你痴情如影片中的人物;异想天开,让你震撼,让你惊吓,让你看得目瞪口呆,最后如囚徒走出电影院叹一声“多好的阳光”!可惜,《无极》也许能让孩子满足一下不能进网吧玩游戏的感觉。我从头到尾就没办法进入电影。于是我感到才华的无价,当才华流失之后,再多的投资都于事无补。“三亿五千万”竟然没有能为才华的流失打上一个补丁。
做个好梦,不完全是心情,也需要物质基础。一张合适的床,洁净的被单,一只中意的枕头,都是好梦的前提。比方一只中意的枕头,就常常难求。自家的枕头睡惯了,自家的枕头肯定不是最高级的,但它是你进入梦乡最习惯的引路者。常常出差,更加感到一只枕头的重要,三星级也好,五星级也好,一只舒适的小枕头是梦的最好“补丁”。习惯不仅在枕头上表现出它的顽固。在梦境也会显现习惯的影响力。梦是最没有规定性的东西,梦几乎无可预测和变化无穷。把半生的梦回顾一下,也有习惯性反复出现的情景。“保留性”的梦境有两种,一种是无穷尽的考试,常常是看不清考卷上的考题,最看不清的是外语试卷。二是总有人向我宣布,组织上决定分配我到某个偏僻而陌生的地方,或是下放,或是插队,或是工作。这两类梦境最后都是在忐忑不安的紧张中醒来:“真好,不是真的!”
考试恐怕是中国知识分子千年的噩梦,也许还是美梦。考中了,美!考砸了,惨!所以,当我再次从这种梦境中醒来时,我暗自庆幸:“唉,总算到了不再为考试烦恼的年纪了!”不考了,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也就是到头了,没有前途了。没有也罢,不再和考官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人生也自在了。另一种“等待分配”的梦,大概是我们这些与共和国同龄的人特有的梦境。我们这一代,从一迈入考虑人生的年龄,就不断接收如下的信息:“服从分配”,“一颗红心听从党安排”,“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做一颗革命的螺丝钉,拧到人民最需要的地方”,“知识青年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知识青年是片瓦,哪里需要往哪码!”……这些说法都没有毛病,但是这些说法对我们这代人共同传达的信息是:服从安排!服从谁?上级组织、某领导等等。政治觉悟高不高,思想好不好,服从不服从,是头一条,这是一代人命运的基因,这个基因从宏观而言是“计划经济”产物,不怪谁。随着计划经济退出中国历史舞台,随着社会生活的多样和多变,“分配”对年轻的一代就成了一个陌生的字眼,他们共同命运的关键词:选择——自主择业,双向选择,跳槽,竞争上岗,北流一族,洋插队,海归……啊,这就是另一代人的命运基因:选择!这是另一种梦境的底色!
也许,对于我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梦境的“补丁”,没有这个补丁,我将可能在未来的日子也生活在“过去”。谁来为我们这代人下载这块“补丁”,谁也靠不住,只有自己,从自己开始,从现在开始,继续有梦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