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个温和宽厚的人，几乎从未与别人争吵过，唯独跟父亲过不去。父亲偶尔犯了错，母亲便会揪住他的小辫子不放松。

　　有一天，父亲来了兴致，下楼跟棋友聊天下棋，兴高采烈地走了，可没过半小时，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母亲问其原因，父亲说：“那家伙输了不认输，老悔棋。”

　　父亲气鼓鼓地撅着嘴，像孩子似的赌咒发誓，再不跟那爱悔棋的老家伙下棋了。母亲怎么劝都不听，吃饭的时候，他也不吃饭。

　　我回到家，母亲便把父亲的“恶劣行径”数落给我听，我随口应道：“父亲这个人是这样，有时候太情绪化，像个孩子似的，老年人在一起玩，输赢有什么重要的？心又粗，脾气又坏……”

　　老半天没有听到母亲的回声，等我从报纸上抬起头的时候，母亲的脸已经有锅底那么黑，我连忙闭上嘴巴。

　　又过了老半天，母亲才说：“这一次肯定是那老头悔棋的次数多了，你爸才生气的。你爸有时候是心粗，但他每次去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都记得送我一样礼物。你爸是脾气坏，但一个男人怎么会连点儿脾气都没有呢？你爸敬业、爱家、爱你们，不像有的年轻人，一点儿责任感都没有，就知道疯玩儿。”

　　看到母亲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我不敢再吭声。心想：自己说的这些话，无非都是母亲平常说过的，怎么我复述了一遍，母亲就生气了呢？

　　忽然想起一句话：我可以说，你不可以说。我忽然明白，数落父亲的不是，原来那只是母亲一个人的特权，是不容许别人插嘴的。

　　比如父亲吸烟，母亲会说：“吸那么多的烟当饭吃啊？”其实，母亲的潜台词也许是：气管不好还吸那么多的烟，又喘又咳的，夜里睡不着多遭罪啊。父亲喝酒，母亲会说：“喝那么多酒，像个酒鬼似的，满身的酒气！”其实，母亲也许是想说：喝那么多的酒，高血压发作了可不是好玩儿的。父亲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生闷气的时候，母亲会说：“一个大男人，心胸就不能宽广点儿？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儿呢！”其实母亲也许心里想：小心眼儿生闷气，容易生病，生病了又没人能替你遭罪。

　　我突然明白，母亲对父亲的数落，其实正是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他们那一代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那个“爱”字，但一言一行都是爱，甚至数落之中都包含了暖融融的爱意。

　　摘自《家庭生活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