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四年秋月，太原城里比平常热闹。丁酉乡试刚过，读书人多没回家，守在城里眼巴巴儿等着发榜。文庙正门外往东半里地儿，有家青云客栈，里头住着位读书人，唤作陈敬，山西泽州人氏，年方二十。他很少出门，终日读书抚琴，自个儿消闲。

　　书童大顺不过１３岁，每日吃过早饭就溜出去闲逛。这日大顺出门没多久，飞快地跑了回来，高声叫喊道：“少爷，中了中了，您中了。”

　　陈敬问道：“第几名？”

　　大顺摸摸脑袋，说：“几名？我没数。”

　　陈敬呼地站了起来：“没数？肯定就不是第一了！”

　　大顺说：“少爷，能中举人就了不起了啊，哪能都中第一名！”陈敬顺治八年应童子试，考入潞安州学，中的可是第一名。

　　文庙外的八字墙上，正是贴榜处，围了好多人。陈敬看见自己名字排在第二十八位，头名解元名叫朱锡贵。　

　　士子们都知道，这位朱锡贵，曾把“贵”字上头写成“虫”字，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朱锡虫。正是这时，一位富家公子打马而来，得意洋洋地看了眼皇榜，歪着脑袋环顾左右，然后瞟着陈敬：“在下朱锡贵，忝列乡试头名，谓之解元，得罪各位了！”

　　陈敬说道：“朱锡虫，你也成了举人，天下就没有读书人了！”

　　突然，听得啪的一声，一个香瓜砸在了皇榜上。有这香瓜开了头，石头、土块雨点般砸向皇榜。大顺忙拉了陈敬往外走，说：“少爷，我们回客栈去算了，小心砸着脑袋！”

　　过了多时，忽听客栈外头人声鼎沸，掌柜的过来说：“如今这读书人不像话了，真不像话了！”陈敬不问究竟，自己跑到街上去看。原来是些读书人抬着孔子圣像游街，那圣像竟然穿着财神爷戏服！陈敬知道此事非同儿戏，上前拉着位熟人，轻声劝道：“这可使不得，官府抓了去，要杀头的！”

　　见大家不听，陈敬便跟在后面，不觉间又回到了文庙。突然，几十衙役、兵丁手持长棍，冲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劈头一棍，打倒在地，绑将起来。读书人手脚快的逃将开去，陈敬和那没跑掉的七人，全都绑了去。

　　２

　　大约十日之后，皇上看到了山西巡抚吴道一的折子，大怒：“亵渎孔圣的，送银子的，收银子的，送了银子中举的，统统杀了！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还有教出这些不肖学生的老师，一律充发宁古塔！”

　　又过了十几日，三位钦差到了山西，一边查案，一边重判试卷。原来皇上到底可怜读书人的不易，不能把山西今年的科考都废了，着令将考卷重新誊抄弥封，统统重判。

　　钦差中间有位卫向书大人，翰林院掌院学士，正是山西人氏。读卷官送上一篇策论，文笔绝好倒在其次，里头学问之渊博，义理之宏深，识见之高妙，实在叫人叹服。待拆了弥封，方知这位考生是陈敬。若依着试卷，解元必定就是陈敬了。

　　陈敬身负官司，遵奉圣谕是要问死的！卫向书设法说通了吴道一，仍点了陈敬解元。

　　可陈敬经了这牢狱之灾，就像变了个人，回到家里成日闷闷不乐。眼看着春闱之期逼到眼前来了，陈敬迟迟不肯动身进京。

　　忽一日，卫向书大人着人送来一封信。原来卫大人回山西办差，听说陈敬因了这场大难，心灰意冷，再无进意，明年春闱都不想去了。卫大人忙写了信，差人送到泽州陈家。读罢卫大人的信，陈敬羞愧难当，答应速速进京去。

　　转眼就过了正月。这日，陈敬动身赶考。

　　冰天雪地，骡车走得很慢。陈敬也不着急，只在车里温书。走了月余，到了河北地界。忽见一书生模样的人肩负书囊，徒步而行，甚是困乏。陈敬觉着这人眼熟，忽然想了起来，忙下车拱手拜道：“敢问这位兄台，您可是高平举人张汧学兄？”

　　张汧停下来，疑惑道：“您是哪　位？”

　　陈敬笑道：“学弟泽州陈敬，小时候由家父领着拜访过学兄哩。”原来十年前张汧中了乡试首名，那年陈敬才１１岁，父亲领着他去了高平张家拜访。

　　张汧大喜，道：“原来是新科解元！您的英雄豪气可是遍传三晋呀！”

　　陈敬道：“请兄台与我结伴而行如何？一路正好请教呢！”

　　张汧忙摇手道：“谢了，我还是自己走吧。”

　　大顺不由分说，拿了张汧的包就往车上放，道：“先生您就上车吧。我家公子一路只是看书，没人给他搭个话，有您做伴，正好说说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