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向书明白圣意已定，却并不愿就这么白白送死，可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与其哀求皇上饶命，不如把话说得慷慨些。他豁出去了，便道：“皇上，为了天下太平，臣愿受百年沉冤！”

　　２０

　　新进翰林们成日只在庶常馆读书，并无要紧差事。陈廷敬便请张汧去家小叙。

　　开门的是翠屏，见面就道：“大少爷，家里来信了，折差才走的。”

　　陈廷敬很是欢喜，忙叫翠屏把信拿来看。

　　翠屏见陈廷敬脸有喜气，便说：“准是少奶奶生了？”

　　果然陈廷敬把信交给老太爷，说：“爹，淑贤给我家添了个千金，母女平安！家父嘱我给女儿起个名字，我是喜糊涂了，您老替我想想，起个什么名儿好？”

　　老太爷却是谦让，叫陈廷敬自己起好些。陈廷敬想了又想，道：“淑贤在家敬奉公婆，很是辛苦。我为了宽慰她，曾写过一首诗，有这么几句，人生谁百年？一愁一回老。寄语金闺人，山中长瑶草。小女就叫家瑶如何？”

　　老太爷听了，忙道：“家瑶，好啊！瑶乃仙草，生于瑶池，长生不老。好，好啊！”

　　闲话半日，张汧忽道：“廷敬，李老伯也在这里，我有个请求，万望您应允！”

　　陈廷敬忙说：“你我情同兄弟，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张汧道：“家有犬子，名唤祖彦，虚齿五岁，今年已延师开蒙，人虽愚笨些，读书还算发愤。”

　　田妈笑道：“我听出来了，翰林爷是想替儿子求亲吧？”

　　陈廷敬哈哈大笑，道：“令公子聪明上进，必有大出息，陈家高攀了！”

　　老太爷笑道：“好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廷敬喜得千金，又招得金龟婿，双喜临门！田妈快准备些酒菜，好好庆贺庆贺！”

　　陈廷敬同张汧陪着老太爷喝酒畅谈，说到卫向书大人，彼此感慨不尽。老太爷道：“世人常说任劳任怨，想您二位都不是疏懒之人，任劳是不怕的，要紧的是能够任怨。那就得有忍功啊！”

　　陈廷敬道：“今日我送别卫大人，他教我一个等字，说的也正是爹的意思，叫我慢慢儿熬。如今爹又教我一个忍字。我会记住这两个字，等，耐着性子等，忍，硬着头皮忍。”

　　庶常馆三年的新翰林很是清苦，散馆皇上亲试，陈廷敬又考得第一，授了个内秘书院检讨。张汧被放山东德州做知县，心中甚是失意。陈廷敬百般劝他。张汧选了吉日，辞过师友，赴山东去了。

　　月媛如今长到十五岁，已是个大姑娘了。京城离山西毕竟遥远，双方大人只得在家书中择定了黄道吉日，两人拜堂成亲了。月媛是个读书明礼之人，心想自己没能侍奉公婆实为不孝，便奉寄家书回山西老宅请罪。陈老太爷接信欢喜，老两口都说廷敬生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２１

　　正月初八日，陈廷敬出门拜客。他才到长安街口，就见街上尽是满兵，仗刀而立。老远就见天安门东边儿的龙亭处围着许多人，还不停有人凑上去。陈廷敬隐隐觉着不祥，上前看时，才知道真是皇上驾崩了，三阿哥玄烨即皇帝位。

　　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时，却是明珠。

　　明珠把陈廷敬领到僻静处，说：“廷敬，您我相识多年，您以为我待您如何？”

　　陈廷敬猜着明珠有要紧话说，便道：“您是我的恩人，廷敬时刻记着。”

　　明珠看了他半日，才道：“千万别再同那个道人往来。”

　　陈廷敬惊得脸都白了，道：“我同傅山并无往来。”

　　明珠眼睛望在别处，嘴里轻声说道：“您那年回山西，傅山去陈家老宅看了您，您从山西回京时又去阳曲看了傅山，傅山前不久又去了您府上。”

　　陈廷敬惊得冷汗涔涔，道：“原来明珠大人一直盯着我。”

　　明珠道：“您想想，您同傅山往来，先帝了如指掌，为何没有问您的罪？”

　　陈廷敬道：“请明珠大人明示！”

　　明珠道：“先帝相信卫大人的话，看重您的才华人品，想您不是那有背逆之心的人。可眼下时局非常，前明余孽又在蠢蠢欲动，有人若想拿这事做文章，您就又大祸临头了。”

　　明珠摇头道：“廷敬，你我之间说法度没有用。傅山是什么人，先皇知道，太皇太后知道，朝中大臣也知道，天下读书人都知道。廷敬，你在敷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