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葆
江河溪海,雨露霜雪,历来都是文人骚客的审美客体。但在如今的很多地方,水的审美价值已被蒸发掉了。
罗布泊的大荒漠里,有一座被流沙掩埋了的历史名城楼兰。
当年楼兰,古树遍野,兽腾鱼跃,水肥土沃。也许人们错误地认为,那些动植物资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于是便舞动刀斧箭弩,杀伐无度。当绿阴渐次稀疏时,沙龙便张开巨口吸干了河流,楼兰终被埋葬在浩瀚死寂的沙海里成为了生命的禁区。
祁连山下的居延海,三十多年前还是烟波万顷、清丽如画的内陆湖,是各种水鸟及鱼虾栖息的天堂,随着祁连山上流下的雪水被上游无序地“围追堵截”,也随着周围植被受到空前地狂挖乱垦,终使今日的居延海完全干涸,并成为风沙施暴北京的罪恶渊薮。
内蒙古最西部的阿拉善盟,向被誉为骆驼之乡。骆驼本是被干旱和饥饿孕育出的有着钢铁般生命的家族。近十年来,由于当地沙化程度日益加剧,骆驼的主要食粮马莲草几近绝灭。骆驼们在经历了饥与渴的极限之后,一批又一批地走进了地狱之门。我在一本画报上,看到一具具横躺在沙漠中骆驼的尸骨,那惨白的化石般的骨架,像架架竖琴,仍在向读者唱着干渴的悲歌。
山西霍泉在唐贞观时建起灌渠,每届春旱时节,洪、赵两县的庶民常因争水而械斗。这年春天骚乱又起。知府速招洪、赵两县令共同拟定了匪夷所思的平乱之策。
一天,知府差人在霍泉旁的水神庙前,架起大油锅一口,掷铜钱十枚于锅底,先将锅中之油烧个滚沸,再命两县各选的壮丁,用手探油锅而捞之,捞得几枚钱,便得几份水。在两大营垒民众山呼般的助威之下,三声响锣敲毕,全场鸦默雀静。但见赵城擢拔出了硬汉,弩箭离弦似地冲至锅边,抢先猛地将手插进滚沸的油锅,一下抓住铜钱七枚。壮汉的右手、右臂被油炸得焦烂……
为赵城赢得七份水的汉子,被该县视为泽被一方的英雄,并为之在水神庙一侧建立了“好汉庙”的生祠。
自“油锅捞钱分三七”后,洪、赵两县为泉水仍屡争屡讼,械斗不断。分水的限水石也屡竖屡砸,两县的水战仍死纠活缠,不绝如缕。至清雍正年间,方换成难毁难拔的铁柱。尽管官府派衙役严守分水亭口,但两县又把战地移至对方渠头,常是彼战摁下破葫芦,此战又炸裂了漏水瓢。因水结下的不共戴天之仇,使得洪、赵两县青年男女从不通婚。直至建国后,赵城并入洪洞,这延续千余载的水战才偃旗息鼓。
摘自《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