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娘说:“彩凤常给我说,太太对她好着呢。”
卓氏长叹了一口气:“也苦了这孩子了。”
彩凤娘说:“瞧太太说的,彩凤掉进福窝里啦,她该知足了。”
傍晚时,卓氏睡在暖烘烘的被褥里,想着心思,一夜无眠。天亮后,卓氏突然让彩凤娘将二少奶奶叫来。
“娘,这几日忙着生意也没顾得上看您,好着吧?”彩凤端着一碗银耳羹走了进来,坐在卓氏的床旁。
卓氏盯着彩凤说道:“有些话我想了好久,二少爷已是废人,你就只当没有他,往前走一步吧。”啪!彩凤手中的碗跌落在地,银耳羹溅了一地。
“一辈子太长了……”卓氏的声音像呻吟。
彩凤双手使劲地绞在一起。
“你就跟小武子成亲吧,小武子老实本分,又有好手艺,他们胡家对咱们贾家是有功的,你也不用走出这银楼,咱们还是一家子。”
“娘!我不,这样对不起您,对不起老爷,也对不起二少爷。”彩凤哭泣道。
卓氏说:“我想过了,大少爷死了,二少爷疯了,这银楼只能靠你了,老爷在天之灵也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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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凤与小武子成亲的这天,银楼照常开门做着生意。
彩凤与小武子的新房设在小楼上,两扇门板上贴着红纸剪出的一双胖娃娃。
卓氏对彩凤娘说:“今日这房门不要关,就这么大开着。”
彩凤娘说:“不怕吵您么?”
卓氏说:“不怕,不怕!”
傍晚时,阿狗、狗娃和狗蛋将挂在大槐树上的爆竹点燃,算是拉开了喜庆的序幕。苗嫂将饭堂和灶屋里的饭桌搬了出来,放在了后院的古槐树下。树上挂一只雪亮的汽灯,将整个后院照得夜如白昼。
红缎子裤,红缎子袄,红盖头下是漂亮的发髻和红晕晕的脸蛋,身材丰满匀称的彩凤像秋水一样,被包在一身红缎子里面轻轻地晃荡着,两个伴娘从两旁扶着她。小武子站在楼梯口红毡条前,胸前佩戴着一大朵红色的绢花。他脸上的笑容就像彩色纸花一样翻飞飘动。
天黑了下来,卓氏丝毫没有倦意,挺在床上仍顽强地支棱着耳朵。在鞭炮的间隙里,她隐约听到了几声尖利的鬼叫,让人毛骨悚然。
在后院一片狼藉的餐桌旁,彩凤低声与来喜说了句什么,来喜从厨房里端来一大碗红烧肉和一碗米饭送到了二少爷的小屋门前。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彩凤担心二少爷吵闹扫兴,早已让人用一条厚布条将二少爷的嘴巴缠了起来。二少爷憋得难受,痛苦地摇着头,嘴里发出“嗯嗯”的低吟声。来喜将菜碗和饭放在地下,伸进手,先是将缠在二少爷的嘴上的布条扯掉,后又将二少爷反绑着的两只手松开。二少爷感激地看着来喜,“啊啊”地叫个不停。
喜酒过后,小武子才挽着彩凤步入洞房。院内甬道两旁被爆竹炸得一片血红,锁在屋子里的二少爷将脸死死地压在窗口的栏栅上,盯着从眼前走过的披红戴花的彩凤和小武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花花巾,花花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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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猛地下起大雨来。
小武子猛然醒来。闪电里,看见彩凤伫立在门脸儿旁。这是一张惊悸的脸孔,纸张似的苍白。一阵风吹来,彩凤胸前的小红兜儿飘荡起来。
“二少奶奶,不,彩凤,你看什么呢?”小武子跳下床来。
彩凤沉没在悲戚的思绪里,片刻后,彩凤猛地回过头来。她似风中摇曳的花儿,从枝茎上飘落,东摇西晃一头栽进了小武子温热的怀抱里。他那宽厚的胸膛,试图为她承受着风雨的吹打。她将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动不动。
她似乎拥抱着一座山。
黎明时,风也停了,雨也停了,天底下一片宁静。
……
彩凤的肚子一天一天隆起。早上和傍晚,彩凤都挺着一种骄傲和自信,在银楼里慢悠悠地踱着步。
终于在一天夜里,一个小生命来到了银楼。一大清早,贾府便放起了鞭炮,向街坊们报喜,贾府得个孙子。彩凤娘亲自照料坐月子的彩凤,忙里忙外。苗嫂闲着了,也过来搭把手。她抱着婴儿,盯着那张粉红色的小脸,久久地端详。苗嫂惊讶地伸了伸舌头,想说什么,到底啥也没说出来。这孩儿有点像彩凤,有点像小武子,似乎还有点像二少爷。苗嫂只是感叹二少奶奶好福气,小少爷一脸福相呢。
彩凤幸福地笑了。
彩凤为小少爷取名:福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