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堂兄到家附近的咖啡厅坐坐。堂兄从老家来,我们已经几年没见过面了。
坐定。服务生问,两位点些什么?我拿过菜单,正准备点,堂兄抢着说:“简单点,就来两碗咖啡吧。”
两碗咖啡?服务生怔住了。我也忍不住笑了,好的,就来两碗卡布基诺吧。
堂兄这几年办了个养殖场,效益不错。虽然在家乡他大小也算是个富人了,可看得出来,他的身上,还是那股很农民的气息。我喜欢这种气息。我离开家乡已经20多年,在几个城市工作过,可我的身上,也还带着洗涤不尽的乡土味。只要一说话,别人就能听出我浓重的乡音。如果这就是我的特征,我愿意永远保留它。
堂兄的“两碗咖啡”,一下子将我拽回了遥远的故乡。
记忆里的故乡很穷。很穷的故乡,碗是最重要的容器。吃饭用碗,盛菜用碗,喝水喝酒喝药也用碗。一家人的生活都在碗里,日子好不好,看看碗就一目了然了,是干是稀,有无荤腥,尽在碗中。家境好点的人家,当然也会有另外一些器皿,如瓮,如盆,如碟,如桶,如缸,如壶,如瓢,如罐。可是,使用最多的,却是碗。碗里盛着的,大多是日不果腹的愁苦。
碗也是很重要的量词。青黄不接的时候,经常被大人差到邻居家去借米,捧着个缺口的大碗,贷一碗米,碗是困顿;遇喜事办酒席,讲究的是八大碗菜,殷实的人家甚至会上十大碗菜,碗是面子;酒量好,几大碗下肚不翻,碗是豪情;冬日里炒几碗葵花子边磕边聊,碗是闲适。
在我的故乡,曾经流传着一个笑话。一家来了客人,这家老母亲是个吝啬的人,他的儿子事前叮嘱她,一定不要说客人饭吃多了。老母亲默默站在桌旁,等客人吃完了,她老人家终于忍不住说道:“这个小兄弟今天吃了三大碗饭,我都没吭声。”这是一个让人听了鼻子发酸的笑话,不是老母亲吝啬,是生活太艰难啊。现在谁还有这么好的胃口,只怕要令人羡煞。
今天,还有很多人,像我的堂兄一样,仍习惯将碗作为量词使用,就像他毫不在意地要两碗咖啡。是的,他们的日子殷实起来了,但显然还不够精致,不知道用一些精当的量词来描述他们的生活,如一盅酒,一壶咖啡,一扎生啤。可是,这除了使他们看起来可能显得老土之外,有什么不可呢?一碗酒,一碗咖啡,一碗生啤,在我看来,顺口而亲切。
那个春天的夜晚,我和老家来的堂兄,在咖啡厅迷幻的灯光和音乐中,畅饮了两碗卡布基诺后,又叫了两碗铁布。咖啡使我们沉醉,朴实的瓷碗让我们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