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同志,你们是知识分子,知道古人有一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有一句俗语,叫‘出头的椽子先烂’。简单地讲,我们团长在这支部队,就是一棵出头的椽子,一株林中秀木……今天的中国正在进行改革,今天的军队也需要有一种新变化,她应当更有战斗力,更有生气,更富于创造精神。”
他详细地讲述了江涛的出身、履历、文化程度、性格特征,重点却放在江涛近两年来在A团的“创新”和由此引起的“争议”上。他也没有回避江涛的离婚和部队眼下关于他和张莉的那些传言,不过后面这件事却被他用来证明一些人对江涛是多么“别有用心”。
尽管两位记者还没见过江涛,但仅仅是尹国才的介绍和他们心中原有的对A团团长的一点先入为主的好感,一个具有鲜明时代精神和革新意识、思想和性格都颇具魅力的新人的形象,就已在肖群和白帆脑海里高大丰满、栩栩如生起来。虽然它在他们脑海里引起的意识流和情感流是不同的:白帆对江涛形象的领悟不只是记者型的,还是单身女人型的。江涛的形象在她心中越是伟岸不俗,自己生活中有过的那个丈夫就越显得卑俗渺小。她知道自己不该做这样的联想,可越是抑制自己,她就越要想到自己是多么不幸啊,世间其实有那么多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的男子汉,自己为什么偏偏就碰不到呢!这样想着,她的面部和眼睛里便不自觉地现出一种怅然若失,郁郁寡欢的神情;肖群对江涛形象的领悟受下面一种因素的影响——和报社内许多年轻记者一样,他也是一个天生的“改革派”,江涛即是一个充满改革意识的团长,他本能地就对之生出了一种亲近感和认同感。肖群心中还迸发出了一个职业性的灵感:如果江涛真是一位做了许多“创新试验”并有了显著成就的人,明天拂晓就要打响的战争正好为检验他的创新实绩和军事才能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几乎本能地相信江涛会成功(他是个“改革者”啊!),而一旦江涛指挥A团取得了骑盘岭地区收复战斗的胜利,这个人本身就是一篇有深度和说服力、足以为部队的“改革之风”叫好的文章。“由于它来自战场,真实性无可怀疑,很可能成为一篇在全国引起巨大震动的文章!……”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便不觉浮现出了沉思时经常会悄然浮出的专注、忧郁和似乎痛苦的神情。
以后的路途中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尹国才是因为闹不清记者们心中想些什么而不便开口;记者们则因为吉普车已经进入作战部队逐次展开的地区,注意力被车窗外一幕幕如重锤般敲击着心扉的战争景象吸引住了。急造公路越向前方伸延,公路两侧就越是频繁和密集地出现一片片蒙着黄绿两色伪装网的军用帐篷,一门门炮管粗细长短不一的火炮组成的威力强大的炮群也不时从近侧山坳里显露出自己的姿影。从公路上停放和行驶的军车牌照上他们读出了路旁帐篷群分属的炮兵、工兵、野战通信兵、前沿医院、后勤保障点、民工担架队,以及在二线待命的整团整营的步兵。所有这一切连同与之共为一体的、笼罩着整个战区的紧张、压抑、沉重和充满危机感的气氛,都是他们过去从书本和电影里没有看到过的。这一刻,肖群和白帆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走入一场真实的战争,他们对它到底是什么样子,还一点也不清楚。
八
江涛高高地站在营地下方的路口上迎候两位记者。以好客的主人的姿态大声地愉快地说道:
“欢迎!欢迎二位到A团指挥所来!我和我的同事——”目光一扫尹国才“——能在战场上接待你们,感到非常荣幸!……我希望你们能在我这里过得愉快!”
“谢谢!”两位记者几乎同声回答。
他们的心已经热乎乎的了。你简直无法不让自己马上喜欢上这位团长。两位记者还各有不同的理由喜欢江涛:在师里受到几天的冷遇之后,肖群的职业自豪感已丧失殆尽,此刻却在江涛那富于认同感的亲切中找了回来。白帆喜欢江涛的原因是:江涛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外部形象无疑是极富于魅力的,江涛同她握手的一刹那,她心里还飞快地冒出了下面一种感觉: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当江涛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笑着盯上她的眼睛时,一个女性特有的念头随即闪过脑际:他是欣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