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洁玲
到伊斯坦布尔的头一天,我就追问导游阿凯什么时候安排土耳其浴。
土耳其浴是土耳其的国粹,源于东罗马。那阵子,伊斯坦布尔是东罗马的首都,东罗马人把罗马帝国的洗浴习惯带到了这里。据说,罗马人有半生时光耗在浴池里。
我看过土耳其与意大利合拍的《后宫》,里面有一节土耳其浴,一位温厚的黑人浴娘,往女主人身上搓澡、推精油,手法细腻,让人迷醉得欲仙欲死。
第二天傍晚,我们凑齐三女二男,跟阿凯到市中心一家古老的土耳其浴室。这家浴室建于1584年,据说是苏丹皇后下令修建的,当年这里是上流社会沐浴及社交的场所。土耳其掌控伊斯坦布尔后,把东罗马人的沐浴方式进行了一番本土化改造。
一进去,侍应将我们引入大厅,说这是大厅不如说它是天井,中庭上通二楼三楼,每层楼的栏杆边高高低低地,垂满了红白格子大布巾,是桌布还是床单?然后男士女士各分东西进入浴室。我们一人分一个小牌牌,还有一块刚才在天井上见到的那种红白格子布巾。女更衣室颇像泳场的储存间,墙上立着一格格的木柜子。锁好衣服,我们学着别人的样子,用布巾裹着身体,进入浴室。
一入浴室吓一跳,当中一个半米高的圆形大理石平台,半径约三米,有人叫它“肚皮石”,上面密密地躺着白种女人和浅棕色女人,有三两个坐着聊天,赤袒相对体形各异却满脸坦然。
浴室是圆形的,地板、墙壁全由大理石砌成。拱顶上凿了许多圆孔,透出一束束的灯光。墙边环形一圈有十几根柱子,是伊斯兰风格的拱券,拱券里面有几间敞开的浴室,里面有一个个带纹饰有底座的大理石浴盆,相当于蓄水池,承接着冷、热水龙头流下来的水线。我们先进里头用温水把自己浇了个透,然后挤到肚皮石上躺下。
土耳其的独特之处全在这块肚皮石上,肚皮石热烘烘的,光滑如镜,躺上去惬意、舒服,并不烫人,想想四百年前,躺在这石上的都是王公贵族,多少代丽人的肌肤把石板搓磨得如此润泽。她们的眼睛见过天花顶圆洞透下来的月色吗?我感到一阵神秘。
一会儿,一个皮肤浅棕高鼻深眼巨乳垂腰的土耳其浴娘过来拍拍我,取走了我手上的牌牌,扯走我的红白格布巾,铺到肚皮石的边上,她用手语示意我躺过去。
接着,她拿着一大勺水,对着我当头照脸就泼过来,吓我一激灵,啊,这是见面礼吗?怎么跟电影上差别那么大?她一勺勺地浇水,然后抱来一床被子一样的大团泡沫,铺到我身上,拿过我手上的纱布,开始搓搓擦擦,一边搓擦,一边推送着泡沫往身体各处。怪呀,这么一擦,连手臂这么干净的地方都能搓出几条皮垢。
浴娘脸上的表情很专注,仿佛在擦一只木箱。忽然她拍我一下,示意我翻身擦背部,全无提示的;擦完背部,她又是一拍,示意我进浴室。在浴室,她给我搓头发,搓了一阵,忽然一手提起头发,一手把全头泡沫挪到我脸上,一并搓抹起来。这一吓非同小可,我七魂跑了六魄,差点儿失声呼救,这叫洗脸啊?!不等我反应,她站起来大勺大勺地给我冲水,从头顶百会穴冲起,我在一层水罩下差点儿憋过气去。惊慌失措之间,她拍了我一下,走了。我重又躺在平台上,是不是还有推精油?像电影《后宫》那样。等呀等,直到看见这位浴娘又去搓擦下一位顾客,我才明白,这次土耳其浴已经结束。
一场惊悚片。
等我们三人聚首,面面相觑:这是我们期待已久的土耳其浴?与此同时,我们的男宾已在门外等着,他们如何?一百个悬念,冲到嘴边,没想到,相视之际,我们不约而同地纵声爆笑起来。不用问,待遇大同小异。胖子男宾说,我那位男侍不说话,只会拍人,拍的时候,一点预兆都没有,他用的不是手指,而是掌力,那手劲儿活像武侠小说里的大力神,把我的心肺都快震出来了,我跟他指指我的胸口受不住,他以为胸口那儿还需要再拍拍。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就是了。
这一浴,花去45美元。这个钱可以在巴扎(大型集市)买一条漂亮的“开司米”方巾,或是七袋橡皮软糖。不过,我们没人后悔这次“鱼肉”经历,它每每牵动我们的笑神经,你若买了开司米或橡皮糖,能乐成这样子吗?
摘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