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老王在朋友家里看到美丽的蝴蝶兰，很是羡慕。当得知这原产台湾的花儿是朋友单位的领导春节前来看望他时送的，他更加羡慕了，并且动了一下念头，为什么我们单位的领导没有给我送蝴蝶兰呢？

　　又过了一天多，即日晚上，他忽然想到，自己去超市买两盆蝴蝶兰来好了。遇到好东西不肯及时购买，等着领导送，显然是计划经济体制与仅限温饱生活水准时期遗留的不良习惯。现在，不但是市场经济了，而且生活也相当的小康了，居然用了三十多个小时才想到自己掏钱买花，真是令人惭愧呀。

　　惭愧归惭愧，一等就是两年，直到两年后的２００７年，他才跑到超市买了蝴蝶兰与原产于韩国的蕙兰各两盆，把家里点缀得满室生辉。恰好第二天那位家有领导送的蝴蝶兰的朋友前来他家拜年，朋友赞道：“嗬，你们单位领导也给你送蝴蝶兰了？哟，还有蕙兰哪！”

　　老王实在没有勇气说是自己买的，领导没送，他嗫嚅半天，嘴里似含着茄子，默认了。

　　事后他用七十多个小时反思，为什么没能实话实说，留下了弄虚作假的不体面的记录。

　　他给自己列下了几个答案：

　　一、怕显得自己在单位的地位不如朋友在单位的地位高。不论多么小康乃至“大康”，有人送自然比自家买光彩。

　　二、怕显得自己单位的领导不如朋友单位的领导工作细致，有人情味儿。

　　三、怕自己显得奢华，有点屎壳郎戴花——臭美，一个糟老头子买什么花？

　　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掰扯那么清楚作啥，撑的？

　　五、其他，如已养成的说话吞吞吐吐的习惯，由于缺牙漏风造成的口齿不清的自卑感，由于慢性气管炎造成的应答滞后，可能的或显然的老年痴呆症初期，等等。

　　摘自《小小说》

　　王 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