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黑塞(1877—1962)是德国大作家,1946年诺贝尔文学获奖者。傅聪则是中国钢琴家,著名的音乐诗人。在年岁上,他们属于两代人,互相间也没见过面,但黑塞在83岁那年,也就是他逝世前两年,偶然在电台里听到了傅聪演奏的萧邦的音乐,黑塞突然感到冥冥中上帝为他安排了一个奇遇——是他等待了一辈子的钢琴家从天而降了!
黑塞对音乐极其内行。和法国的罗曼·罗兰一样,他的许多出色的作品都和音乐有关。罗曼·罗兰写过《约翰·克里斯朵夫》,黑塞则写过《歌特尔特》。黑塞研究萧邦,也弹奏萧邦。他的第二任太太比他大九岁,他毫不在乎,他爱她,还因为她是演奏萧邦的专家。黑塞一生听过许许多多杰出的钢琴家演奏萧邦,但他认为自己活到八十多岁始终还没听到一位真正能打动他心灵的萧邦阐释家。没想到,他将要离开世界之前,东方出了个傅聪,把西方的萧邦弹活了。他激动不已,当即写了一封《致一位音乐家》的公开信,印了一百多份,分发给欧洲各界的朋友。他开门见山地告诉大家:“太好了,好得令人难以相信!”一位叫傅聪的中国钢琴家,他把萧邦弹活了!傅聪,“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对于他的年龄、教育背景或他本人,我一无所知”,但是,“我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国钢琴家充满了激赏。”“从技法来看,的确表现得完美无瑕,较之科尔托或鲁宾斯坦毫不逊色。但我所听到的不仅是完美的演奏,而且是真正的萧邦。”“我以前听过许多人弹萧邦。如年迈的帕达列夫斯基、菲舍尔、利巴蒂、科尔托……他们各具特色,但极少演奏得符合我心目中的萧邦。我认为,弹奏萧邦的理想方式一定得像萧邦本人在演奏一样”。而傅聪是“真正的萧邦”,“当年华沙及巴黎的萧邦”,“这是个奇迹”。写完信,黑塞热切希望见到傅聪,但终究未能谋面。应着“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成了知音。黑塞的那封信,也就是文坛乐界“高山流水”的现代注解。傅聪认为,评论他的文章甚多,黑塞的信则最有分量,因为信后面还讲了一段十分重要的话,点出了傅聪的演奏出自《庄子》,傅聪的手,“就如古老中国的画家一般”,“以毛笔挥洒自如”,“自觉进入一个了解宇宙真谛及生命意义的境界”。
黑塞的见解,的确像伯牙曲后子期的阔论,言中了要害。不妨想一想黑塞和傅聪两人走过的路,他们都处于动乱的年代,都曾浪迹天涯。黑塞是纳粹严禁回国的危险分子,他只能改入瑞士籍。而萧邦的作品大部分写于俄罗斯入侵波兰之后的巴黎。诚然,这三个人物都有一种称之为“Zarl”的精神。“Zarl”是波兰语,意为特有的忧愁,永恒的故国思念。傅聪把这种感觉称作是李后主的“离愁别恨”。傅聪深刻地弹出了萧邦的Zarl,黑塞则深切地悟出了琴声中萧邦的复活。
摘自《文汇报》
谢天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