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
陈洪娟
从那个女人住院的第一天起,我就听到她和男人一直小声地争吵着,女人想走,男人要留。
这对夫妻来自郊区,男的在城里开出租,女的在家里侍弄十来亩地,一对双胞胎儿子都在上大学。看得出他们家并不富裕,甚至有些拮据。不久前,女人觉得身体不适,男人就把她拉到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早期胃癌。女人总是吵着“我这病看不好的,别让钱打水漂了”,男人千篇一律地劝“你这病没啥大碍,只要你身体好了,钱可以再挣”。他俩喋喋不休地争来吵去,让我有些厌烦。
女人终于没能拗过男人,一个星期后接受了手术。从手术室出来,女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在麻药的作用下昏昏欲睡。男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瞅着女人的脸,像尊雕塑。吃中饭的时候,也只是啃了三个馒头几片榨菜便打发了事。
傍晚的时候,女人醒了,虽虚弱得不能说话,却微笑着瞅着男人。男人变得手忙脚乱起来,不停地嘘寒问暖,还像哄小孩似的给女人讲各种看来的、听来的新鲜事儿。
女人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此后的几天,挂水的时候,男人就陪着她;没事的时候,男人就去跑出租,毕竟家里还等着用钱呢。临走的时候,男人总是再三恳求我:“医生,请多关照下43床。”在我点头之后,他这才放心地离去。
那天中午,男人从外面带回来一盒水饺,捧到女人的床头,说:“知道你最喜欢吃水饺,我特意到大娘水饺店买的,尝尝,好吃不?”女人看到饺子,顿时微笑起来,连忙伸手接过,夹了一个送进嘴里,然后啧啧称赞:“味道不错!”男人看着女人一副犯馋很久的样子,笑了。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嗔怪男人:“你还傻站着干啥呀,赶紧到食堂弄点吃的吧!”“嗯,好嘞!”男人笑呵呵地答应了一声,走了。
男人回来的时候,女人的饭盒里只剩下三四只饺子了。女人把饭盒递给男人,说:“瞧我馋的,吃得太饱了,剩下的你吃了吧!”男人接过饭盒,二话没说,把水饺消灭得干干净净,连汤水也一饮而尽,然后一抹嘴,哼着歌儿“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我去病房巡查的时候,女人从床头的药柜里摸出一袋东西,难为情地对我说:“医生,麻烦你帮我把这扔了吧!”我接过一看,竟是一大袋饺子。我惊讶地张大了嘴:“你刚才都没吃?”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没什么食欲,哪吃得下呀!”“那你可以给你老公吃呀,扔了多可惜!”我满腹狐疑。
“如果他知道我吃不下,肯定会担心,就不能安心地开车。哪咋行呀?”女人淡淡地说。
原来如此!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为他们平凡却令人动容的爱情。他们的爱情也许没有玫瑰的浪漫和海誓山盟的矫情,但一定比捧在手里的鲜花和挂在嘴边的爱更可贵、更可敬!这种爱,是在朝朝暮暮的相依相伴中,沉淀出的人世间最美的爱情旋律,平凡却入骨入髓,质朴却隽永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