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对我说,应该给人下这么一个定义,人——世界上最善于打扮自己的动物。我想了想,觉得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刚才电视上一群招展风姿的时装模特,身上的兽皮鸟毛让我想到人除了用各种东西包裹涂抹自己以外,还用云蒸霞蔚的语言笼罩自己。有时候唬住别人,有时候糊弄自己。
昨天在地摊上见到一本卖不出去的书,厚厚的挺像那么回事,又脏兮兮地落满灰尘。笑问摊主,这本书好卖吗?摊主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上当!卖给谁?送人都没有人要,广告把大爷我都骗了,拿到书,我就知道这回亏大了,小子写这么厚一本,却自己都不信自己,印那么一堆与名人的合影放在前头,让人一打开书就知道是个三流作家做的活儿,算我倒霉!”我吃惊地看着这小摊的主人,我们这个写作圈里有许多人混了一辈子也没有弄醒的事,他三句半就扯伸展了。蓦然回首,方感悲凉。现在作家圈内常发出许多世风日下的喟叹,但说实话,在作家圈内人们看到的各种故事和各种嘴脸,常比当年的《儒林外史》生动新鲜。
赤裸裸地追逐金钱,连一块遮羞布都要一起卖掉。高歌猛进地争抢名誉,让凡是有奖牌之类的地方都散发公厕的气味。看来有那么些人知道自己那点肠肚是不会有流芳千古的可能,于是便铆足劲地朝遗臭万年的目标奔。说到这里我眼前浮现一个场景,某一游方乞丐,口中念念有词诺贝尔奥斯卡上帝保佑为文学献身云云,一只手拿着一把竹耙子,能耙就耙,能捞就捞,在他眼前出现的,名啊利啊绝不放过,统统搂进另一只手上的乞袋。这种人在今天的文坛已经成为风景人物,这种风景多了,文坛也就不再是什么净土了。其实,见到这种角色,虽厌恶也怜悯,如街头见到乞儿,心里讨厌那些好逸恶劳的手,但同时也忍不住往那手心里放上一张钞票。想到这些人被名利所驱使,那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的灵魂,真替他们长叹一口气。诺贝尔奖也罢,奥斯卡奖也罢,已有几十届了,还会一届届地评下去,犹如国粹一朝一代的金榜状元,说是流芳千古,千年状元又有几人为后人所知所爱?他们哪知千年之后挂在人们嘴上的只是酒徒布衣的小吏李白杜甫辈?一曲“床前明月光”胜过万卷千车的策论八股,想起来功名如此不经几番风雨嬉戏,多少莘莘学子真枉将年华伴孤灯。
世界之大又一次让我们喟叹,守在电视机前看彗星撞击木星的消息,我的心也被一种念头一次次地撞得发疼。从事写作的人,无论是坚信文章千古事或声称为三百年后的人而写作云云,都把这雪泥鸿爪,寄托为身后留下一点东西,历史真是如人们所想,“在史书上写下一笔”的就是最好的吗?我看未必。史前最好的生命体就是三叶虫吗?秦始皇最好的东西就是兵马俑吗?圆明园最该留下的就是那几根石柱吗?……不知道,我想起那次游西夏王陵,在一片沙砾中出土的石碑上是奇异的西夏文字。这些字的偏旁部首和汉字极其相似,但这些部首却又用我们不知道的法则组合成一个个奇异的字,至今没有人解开它们的意义。这也许就是历史的另一张脸,每一个局部都是我们知道和熟悉的,然而它们却以我们完全未知的方式展示给后人。
蓦然回首,我再一次感到这个世界给我们每个人最好的赐予就是给了我们这个生命,还有与我们生命同在的这个世界。生命因欢乐和痛苦而得到证实,世界因美妙和丑恶而与我们结缘。真该珍爱这生命啊,让它充实,让它美丽,让它快乐,让它发出光彩,这是对赐予我们生命的——无论是上帝还是自然,无论是父母还是天意——最好的回报,是啊,这才是生命的本真,丰富而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