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转眼间我有了女儿，没想到女儿照我的样子，单薄的脸皮儿里面塞满了自尊。学校开展什么活动没她的份儿，她羞愧地哭；考试没考上前几名，她气愤地哭；穿的裙子没人家好看，她也难为情地哭……我为此心疼并担忧，照此发展下去，女儿走向社会时，会比林黛玉还林黛玉。

　　有一次女儿放学回家，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进我的怀里，她说学校为了庆祝六一儿童节，成立鼓乐队，全校一千多个同学中，只选十个打小鼓，她被选上了！看着她兴奋的小脸喷发着红光，我又高兴又担心。特别是看到女儿痴迷地练着打鼓技巧，吃饭时，用筷子敲打碗碟；写作业时，用钢笔或铅笔敲打课本，甚至在上学的路上，两只小手也在比划着打鼓的姿势，小嘴还吧咚吧咚地打拍子，我心里几乎就产生了恐惧。我担忧女儿走路练打鼓发生交通事故，更担忧如此热情苦练的女儿一旦被淘汰，那可怎么办呀！因为鼓乐队只需要六个打小鼓的，学校选十个其实是在训练过程中优胜劣汰，最终要拿掉四个的。

　　学校每天下午五点放学，鼓乐队放学后要练一个小时打鼓，所以，只要女儿晚一个钟头回家，就是万事大吉。假如在五点正常放学回家，这就说明她被淘汰了。为此，每天下午快到五点的时候，我就腰杆笔直，神经紧张地竖直耳朵，倾听楼道里的脚步声。幸好，女儿总是六点以后回家，快乐得又蹦又跳，说打鼓真有意思，左一右一，左二右二，咚吧，咚吧，咚咚吧吧……然而，不幸终于降临，一天下午五点刚过，女儿回来了，我开门一看，她红喷喷的小脸变得蜡黄，似乎还瘦了一圈！如此苦练打鼓的女儿被无情地“刷”下来，这是怎样的委屈呀！我难过得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但我还是咬紧牙关，假装哈哈大笑，说我就盼望你早点回来，带你去海边玩呢。说着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拖着女儿走出家门。无声的女儿像一块小木桩似的任我拖着，一直来到海边。在空阔的海边沙滩上，我对女儿说：“你是全校最优秀的鼓手，但你个头太高，和那些鼓手排在一起，就像羊群里站着个骆驼，所以只好把你这个最优秀的淘汰了。个头高不是你的错误，而是爸爸的错误，因为爸爸个头太高，所以就将高的基因传给了你……”我想我的猜测和分析是幽默的，也是正确的。但女儿看着远远的海平面，还是一声不吭。我要始终高兴不起来的女儿坐下，我说：“爸爸讲个故事给你听。”接着我就把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全都老老实实讲出来。我告诉女儿：“生活是美好的但也是艰难的，爸爸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很痛苦，那你就放声地大哭吧！”女儿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那么热心那么认真地练打鼓，却落到这样的结果，她怎么能不哭呢，真是哭得江河奔流，哭得忘乎所以。

　　一直等女儿哭得不能再哭了，我说：“哭得好！现在你轻松了吧？医学上经过研究，眼泪有排毒的功能，这个世界女人为什么比男人长寿，就是因为女人哭的时间比男人长。”没想到，女儿笑起来了，她说：“爸爸我今后永远不哭了！”我说：“哭还是要哭的，痛苦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你越咬牙憋着，它越跟你来劲儿。人必须有自尊心，没有自尊心就不是个人了。自尊心有时却又是个优秀的毛病，它会使人产生痛苦。但有了痛苦不要紧，先忍住了，等爸爸领你来这儿哭，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就等于咱没哭呀。”

　　女儿现在长大了，已经在国外读博士了，夜里网上聊天时，她有时还感慨万千地提起“海边的哭声”，她说她现在面对痛苦已经“刀枪不入”了。我突然骄傲地想，在女儿生命成长的过程中，我也算是挺重要的一个人了。

　　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