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香茗终于下班了,她索性没回家,陪着柳玎在报社的招待所住了一夜。一夜过去了,陈全也没有打来电话。柳玎淡淡地对香茗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香茗说:你也没给他打电话啊!柳玎说:凭什么?这个家全指着我呢!凭什么我要巴结他!柳玎又哭了,委屈极了,一边哭一边嘟囔:他妈的,凭什么啊凭什么啊……香茗笑了:凭什么?凭你是陈全的媳妇呗,凭你是他身上的一根肋骨呗!柳玎说:我最讨厌你这么说话,你还是赵大庆的媳妇呢,我怎么没见你奴颜媚骨!香茗说:我那不是奴颜媚骨,我那是美少妇勾魂术!柳玎说:少来这套!如果陈全也像大庆那么能赚钱,我也心甘情愿地玩美少妇勾魂术!香茗急了:柳书记,你这话说得好势利啊,我得重新认识您老人家啦!柳玎也急了:你不势利?当年要不是赵大庆炒股票一夜暴富,你能那么快就嫁给他?!
柳玎说完这句话就停止了哭泣,香茗也沉默了,气氛尴尬万分。柳玎想挽回,香茗想缓解,但是,又都不知如何开口。
柳玎说出的是一个再实际不过的话题,实际得近乎赤裸。两个有着近二十年交情的老朋友一时无法适应这种赤裸。她们并不是没这么实际过,只是以往的实际都是属于他人的,她们更乐于做赤裸现实的看客。曾经的她们在生活面前是如此的高高在上,柳玎的一句话却把高高在上的两个人一下子扔进了土堆里。从土堆里爬出来的香茗和柳玎都无法面对对方的灰头土脸。
柳玎孤独万分。
孤独万分的柳玎踏进娘家的门,就像流浪多年的游子重返了故里。尽管,她才两天没回来。
柳玎在娘家的地位可是高高在上的。
欢欢和笑笑看到妈妈来了,高兴得像两只见了主人的小狗,柳顺知和丁芳老两口看到女儿回来了,高兴得像——说老狗有些不敬,但是,那种纯净忠实的喜悦的确和铁蛋有些相像啊!
铁蛋是柳家养了八年的小狗,和柳玎感情深厚。它一步蹿到柳玎的怀中,呜呜地叫,没完没了地舔。
柳玎又想哭了。
可是,她只能克制。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柳玎就成了父母和妹妹的主心骨,主心骨哪能随便哭呢!
和往常一样,柳顺知身上戴着大围裙脸上带着笑,乐颠颠地钻进厨房给柳玎包酸菜馅儿饺子去了。欢欢和笑笑围着妈妈,争先恐后地汇报学习成绩。丁芳则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柳玎给她买的新外套,对着镜子扭来扭去。
柳玎亲着一双儿女的笑脸,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莫名的心酸。明明无依无靠却又强颜欢笑的心酸。柳玎提醒自己,绝不能让这心酸破坏眼下这欢快的节奏和美好的旋律。
柳玎回来了,就等于接了丁芳的班。丁芳总算可以放下家务出去放放风了。丁芳是那座老楼的楼长,负责收齐卫生费。出门之前,丁芳忽然把身上的新外套脱掉了,严肃认真地对柳玎说:满楼都是生活不富裕的下岗工人,妈穿这么贵的衣裳,不是搞特殊化嘛!丁芳边说边换上了那件起了一片毛毛球的旧腈纶衫。柳玎笑,柳顺知嘲笑。丁芳出门之前对父女二人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育:你们爷俩啊,应该学学心理学,尤其是柳玎,当干部不为群众考虑能长远吗?柳顺知说:我闺女是响当当的地区办事处党委副书记,你是啥干部啊?丁芳说:我是楼长,我是最基层的领导,比党委书记还重要哪!
丁芳说完,昂首阔步出去了,柳玎和父亲哈哈大笑。
饺子端上来了,丁芳也回来了。丁芳一进屋就哭,吓得大家面面相觑。原来,丁芳和五楼的小袁子干起来了。丁芳对着老伴和女儿一顿哭诉:离婚了就可以不交卫生费了,这是哪家的规矩,柳顺知一愣,问:小袁子离婚了?丁芳说:都离了三个月了,三个月没交卫生费了!我让他交,他说钱都被前妻拐跑了,让我找他前妻要去,我说他抬杠,他起身就推了我一把,让我滚!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干部,还没人敢这么对我呢!
丁芳一说到“干部”两个字,柳顺知又憋不住笑了。要是换成平常,柳玎也一定会笑的,而今天母亲的千言万语到了她的耳朵里,只剩下“离婚”二字了。
离婚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柳玎忧伤地看着欢欢和笑笑,想象着他们失去了父爱的样子……
丁老太毕竟是当过干部的人,不一会儿就将心比心地以群众为重了。丁老太对女儿说:玎子啊,其实妈也理解小袁子,谁摊上离婚谁能开心啊!柳玎说:离婚怎么了,有的时候离婚是最好的解脱方式!丁老太说: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你老公孩子热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