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枫
我曾注视着一个孩子的眼睛,很久很久······
一天早晨,我经过一个地方,突然,看见路旁一双乌黑的小眼睛。我停下来走到他的面前,对于我的这个举动,他并没有退缩。他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稚气的模样令人无限怜爱。噢,多美丽的一双小眼睛!我望着他,不禁心生赞美。如果说世界有神圣、美丽的东西,哪里能够找到比孩子眼睛里蕴含的更多的呢?我凝望着,凝望着,忽然有一些惶悚的感觉!怕我的面孔在他眸子中照出来。
在这充满憧憬的眼睛里,找不到丝毫阴影,就像他没有忧郁的小心灵一样。我仿佛窥见他的灵魂在空中翔舞,是自由而明朗的。
离开了这个孩子。但,他明亮的眼睛,依然闪耀在我的脑际。以后,每一次看到这孩子,总爱凝视他可爱的眼睛。我更相信:“从眼睛里,可以探悉到一颗心灵。”
从此,我惯以冷峻的逼视,去探索人们的眼睛。怀着一分奢望,想在茫茫人海,寻获一些可贵的心灵。别怪我说得太颓丧,我是失望!在可笑的人群中,我从未发现像孩子一样的眼睛。我看见过英勇的、高傲的、睿智的、恋爱的、仁慈的眼睛……我也看见充血的、谄媚的、贪婪的、哀怨的眼睛……我看见过发光的或失神的眼睛、高尚的或卑鄙的眼睛,然而从没有看过像那孩子如秋夜莹星一样清澈、明亮,洋溢着生命希望的眼睛。也许仍是有的,也许隐藏在晦暗的角隅,我想。
一次,我走在薄暮的旷野中,斜阳昏黄的光线,笼罩了山峦水影,苍茫的气氛迷漫在天地间,空中充满了凄迷的情调。我孤寂地走着,一条又阔又直的黄土大路,一直伸展开去,没有尽头似地隐没在遥远的暮色里。我的心灵为这一片暮色所震撼了……··
前面,有一个行路的人影,我加快脚步赶上。是一位龙钟的老人,拄着杖缓慢地走着,很衰老了,可是步履仍很矫健,一步一步,迟缓,却很有力。
从后面赶上,我问:“老先生,前面不远就到宿店了吧?”
听到了我的声音,老人似乎有些惊讶,有些犹疑,但他终于回答了我:“青年人啊,你的眼睛看得清楚,为什么要问我呢?不过,要到宿店,路还是很远的。”
朗朗的声调铿锵动人,我才注意到老人双目已经失明了。
“你走得快还是先走吧,我独自走惯了,黑夜和白天,都是一样,我总是摸索着走。”
我走得快吗?我心中重复着这句话,也许此时我的脚步比老人快,可是,谁知道老人的脚下走过多少路了?真想伴他走一程,但看老人走路的姿态,知道他是善于行路的,我终于先行了。
这件事情已过去很久了,可是它在我脑子里并不能轻轻抹去。像那次我突然间发现了孩子眼里的光亮一样,留下了深刻的痕印,我忘不了老人的那种强傲的姿态,常常咀嚼着老人和我的那段对话。不错,人生是漫长的,而且很难到达宿店。哪里是宿店呢?哪里又可以停下脚步呢?路是没有尽头的,走啊!走啊!当生命之光熄灭了的时候,也许正是生命之光点亮了的时候。
是的,路是没有尽头的。从孩子洋溢着生命希望的眼神,我懂得应该怀一分真情去开创未来的道路。从老人双目已盲的行进中,我领悟到奋力前进的意义。
选定自己的方向,踏实地走。也许,这就是人生应该做的。我得换上孩子般真挚而充满希望的眼睛。
摘自《郭枫散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