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午休时间,贾正良把柳玎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没锁,贾正良正穿着睡衣靠在休息间的床头。柳玎一进去,就被一阵刺鼻的香水味包围了。熟悉贾正良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香水,世界上的各种名牌香水几乎都被他收集到手了。不少向他献媚的人都成了香水专家,一些知名品牌一推出新品,马上就会被他们在第一时间买到手,及时呈送贾书记。柳玎有鼻炎,只适应原汁原味的空气,一闻香水就头疼。
见柳玎迟迟不进屋,贾正良对着柳玎喊:把门锁上吧!听到门锁啪地锁上了,贾正良又说:进来坐吧!
柳玎没有坐在贾正良的床上,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对面。
贾正良一边抽烟一边说:响鼓还要重槌敲啊,我的小玎玎啊,你根本不明白老大哥的苦心哟!
柳玎说:没有啊。
贾正良说: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你的今天是多么的得之不易啊,可是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柳玎说:说实话,贾书记,我从来就没奢望我能提职,要不是命运安排,我真的只想做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对得起良心就足够了。
贾正良从床上下来,搂住了柳玎的肩膀:嘿嘿嘿,姑娘,除了我,这话可不能随便对其他人说啊,你想想,别人听你这么说会怎么想——什么叫命运安排?分明是得便宜卖乖嘛!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爱护真心扶植,我的惜才爱才是闻名“假耳”的!
柳玎说:书记,是闻名遐迩,不是闻名假耳。
贾正良哈下腰,用嘴唇对着柳玎的脸蛋蹭了蹭:好,纠正得好!我啊,就欣赏你的这股子实事求是的劲头!把这股子劲头用到工作上,我们一定会前途无量!贾正良又突然低下声来:不过,凡事总较真就不可爱喽,是不是?
贾正良要解柳玎的纽扣,被柳玎一把推开了。柳玎站起身,说:贾书记,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已经是奔四十去的老女人了,估计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进步了,请您谅解吧!
柳玎走出了贾正良的办公室。她的高跟鞋飞快地敲击着大理石地面,留下一串动听的回响。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唯一遗憾的是她的身上无可救药地沾上了贾正良的香水味,她一进自己的办公室就把外衣脱下来按在了洗脸盆里。
可是,晚上回到家里,裤子上的香水味还是没完全散去。嗅觉灵敏的陈全一下子不乐意了:你这是出入了什么场合啊?柳玎没听懂陈全的话。陈全说:正经地方哪会有这种味道?!柳玎对着自己身上力所能及之处闻了闻,终于明白了陈全的意思。
陈全心眼小,对柳玎的人际往来格外留意,原来柳玎当中学教师终日和学生打交道,陈全很难挑出理来,自从柳玎考上了公务员,他的警惕性一下子更高了。
柳玎的属下是一个小伙子,人很勤快,没有女朋友,叫卢东,卢东是陈全重点防范的对象。只要卢东来电话,陈全就要找个碴儿待在柳玎身边。后来,电话一响,柳玎干脆就喊来陈全:你的情敌来电话了,快过来偷听吧!赶上陈全心情好,就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笑;心情不好,就真的闷闷地坐在旁边听柳玎和卢东说话。
柳玎跟香茗告状,香茗说:你别不知足啊,这说明全子爱你,我倒希望赵大庆整天看着我呢,可是,他哪有工夫答理我啊。
陈全对柳玎身上的香水味耿耿于怀,柳玎一开始不予理会,后来看陈全的脸一直拉长着,就怒不可遏了。柳玎说:用不用去公安局啊?陈全嘟囔:去公安局干什么?柳玎说:找法医鉴定啊!陈全说:不用法医,你告诉我实话就行了。柳玎气得使劲推陈全:我告诉你实话?你怎么不告诉我实话!陈全说:我表里如一,谈不上实话假话!柳玎急了:你表里如一?哼,除非表里如一的人都绝迹了!柳玎看着卧室里的那张床,悲从中来:陈全,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这个家,要不是为了两个宝宝,我——
陈全不吱声了。
陈全不吱声,并不是为那五秒钟而理亏。他不过是又一次被这一年来越来越凶猛的自卑感袭击了。
他不是自傲的人,但也绝不至于自卑。他曾经是百万富翁,他的客户名单也曾是厚厚的一摞,可是……
陈全大学毕业被分配在市农科院做玉米种子研究,研究了五年之后才发现,他的成果都被领导们变成经济效益充实了自己的腰包。陈全辞了职,一年之后,自己的种子公司就有模有样了。然而,他手下几个利欲熏心的业务员背着他以公司的名义倒卖了百吨伪劣种子,使近千户农民蒙受了损失。为了息事宁人,陈全不仅用全部家当做了赔偿,还欠了一屁股外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