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早上都从稠如蜘蛛网的线路中醒来……
这不是科幻小说,也不文艺,而是客观事实。
其实这种生活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没有一个明确的开始,而是循序渐进,如同生物进化一样,从蓝藻到猴子,坚定前进而且了无痕迹。
我的床边有无数黑的、白的、红的、棕的电线,扭曲成蛇形包围在枕头和床边,如同知更鸟搭建的鸟巢。
我一度很困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线呢?我难道不是反对“后现代电子物化生存”的自然主义急先锋么?于是我静下心来仔细清点,试图找出原因来。
我的床头柜不过方寸,上面几乎被各种电子设备和相关电源线占满。
首先是手机充电器的线,这个是没办法省掉的,我的手机必须保持24小时开机。
从业两年多来,除了颈椎病、椎间盘突出、鼠标手等上班族常见的疾病以外,还有手机恐慌症。
只要手机离开自己5米以外几分钟,我就会非常不安。这种情况之下,保持手机电池电量是必然的。
然后是PSP游戏机充电器的线,这个也是省不了的。在班车上,在地铁里,在公司的厕所里,PSP给我带来了时间夹缝中的短暂愉悦,充分发扬了钉子精神。我最怕的是无聊。一旦出现必须原地等待而手里没任何可读的东西的状况,我就觉得加倍难熬。自从PSP在手以后,我再也不怕排队或者等车了,甚至有时候觉得排的队伍不够长,或者车来得太早。
还有一条手提电脑的电源线,这个更加省不了。从新西兰开始,我就养成了躺在床上用手提电脑的恶习,每天在临睡前两小时打开电脑搁到床头。DELL电池表面上花团锦簇,其实一次连半小时都坚持不了,于是我每次使用的时候都不得不用外接电源。一般我用电脑用困了,就会随手扔到床下去,翻身即睡。外接电源就连着电脑扔在枕头边,如同一根绞索……嗯,不吉利,如同一个冠冕。
台灯线。这个是可以省的,不过我不敢……这是母亲夜巡的时候下的懿旨。我一旦上了床,就懒得再爬起来关掉房间的灯,所以都会事先关掉,然后在黑暗中用手提电脑,或者打PSP。母亲认为这太伤眼睛了,于是强行给我配备了一盏台灯。虽然还是免不了要关掉的麻烦,但总算不必起身,只需要伸出胳膊去就够了。而且我年纪大了,眼睛确实需要保养……
数码相机充电线。买的时候光顾着察看相机,忘记检查电源线了,结果拿回来发现电源线插头非常别扭,插入插座十分困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捅进去,从此再也拔不出来,于是索性就让它一直占着,需要时一头直接接数码相机就好,倒也省事。
其他的诸如座机分机充电座、随身听、外接小音箱等等,这些东西可有可无,但是拆下来太麻烦,于是都任由他们保持着插电状态。
还有一根小小的网线,悄无声息地爬过床头柜一角,优雅地转了一个头,又爬到床下,沿着墙缝伸展到另外一端……
我感慨万千,但是这些线确实一个都节省不掉,否则生活节奏就会被打乱。像我这么循规蹈矩胆小怕事的人,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生活规律的不稳定。异化就异化吧,现代人哪有不被异化的,康定斯基曾经说过:“异化只是主观意识与周遭环境因长期同调缺乏而产生的内趋性碰撞。”诚哉斯言。
在“舒适”与“方便”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从床上醒来,熟练地把一根充电插头从脖子后面拔出来,然后再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希望那个时代已经科技昌明,插头会自动弹出来,就不劳我自己动手了。
懒人的想法推动世界变革。
摘自《讽刺与幽默》
马伯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