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赵大庆爬上了离这座城市足足有五个小时车程的百灵山。百灵山上有座护佑寺，成千上万的香客络绎不绝，终年朝拜。赵大庆忐忑不安地迈进了烟雾缭绕的大殿，仰望那庄严而又慈爱的神像，浑身不由得轻轻发抖。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深深地跪了下来，久久不起。之后，用双手把事先备好的六千六百六十六元恭恭敬敬地投入了功德箱。赵大庆的一举一动都被一直伫立在旁的安平大师看在眼里，在赵大庆起身离开的时候，安平大师伸手拦住了他。大师低眉顺眼，边捻佛珠边娓娓道来：这位施主请留步，老僧有几句话相告。做人以善为缘，以诚为本，不可凡心太重。金钱乃身外之物，两袖清风方能六根清净。欲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回来的路上，正在高速公路路口交费的赵大庆被几个客客气气的工作人员请下了他那辆宽大的劳斯莱斯，又请他上了停在路边的另外一辆车——检察院的警车。

　　赵大庆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他开始在心里有板有眼地数数，就像连日来失眠的时候那样，一，二，三，四，五，六……既然不能两袖清风，就只好这样数数了，一直数到六根清净为止吧。

　　数到三百多的时候，赵大庆睡着了，睡得很深很沉，睡得流出了口水。

　　这是他多少天来也未曾有过的一场痛痛快快的“放心觉”。

　　１５

　　尽管柳玎和柳王月对晓融的事情守口如瓶，柳顺知和丁芳还是知道了。石秀都知道了呀，石秀怎么能心甘情愿地让柳家老两口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呢。

　　丁芳怕柳顺知上火，就背着柳顺知哭。柳顺知怕丁芳上火，就背着丁芳哭。欢欢笑笑看看姥姥，又看看姥爷，想起晓融妹妹这辈子就要在床上度过，也难过地哭。

　　祸不单行，更烦心的事情又来了。几个手拿检察院工作证的人敲开了柳家的大门。柳顺知和丁芳像两个乖乖的小学生那样听他们从头说到尾，心都不跳了。

　　天啊。

　　柳玎天啊地啊地叫着，不仅是心都不跳了，走路都走不稳了。那个房主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也不像是坏人啊，他怎么能和贾正良有关系呢？赵大庆和贾正良到底有什么样的渊源啊，他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房子推荐给她啊……

　　人心啊人心，到底怎样的高人才能看尽人心看透人心啊。

　　打听了一圈，柳玎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主管纪检的区委副书记乔一鹤——一度乱她心魂的乔一鹤。多日不见，乔一鹤比以前有风度了，白发染成了黑发，笑容显得愉快而明朗。柳玎确信乔一鹤是知道她的心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双眼发亮地看着她。

　　柳玎说：乔书记，我是一个特别不会客套的人——

　　乔一鹤打断柳玎说：不必解释了，我很清楚，你有话直说吧。

　　乔一鹤对柳玎的叙述听得很认真，柳玎说完了，乔一鹤问了柳玎几个问题。乔一鹤说：你在购买博雅新苑时根本不知道房主的身份，是吗？柳玎连连点头。乔一鹤又问：那么，你知道赵大庆为什么向你推荐了这处房源吗？柳玎摇摇头。乔一鹤笑了，又问：你和赵大庆是什么关系呢？柳玎说：我和他妻子是最要好的朋友。乔一鹤说：问题是，你是贾正良的老部下，孟铁又是贾正良的亲外甥，你能出示什么证据来显示当初你并不知道这处房产是受贿房呢？柳玎说：我的证据就是赵大庆，他是唯一的见证人。乔一鹤说：你能确保赵大庆为你作证吗？柳玎说：我相信法律。

　　临别时，柳玎对乔一鹤伸出了手，乔一鹤用力握了握柳玎的手，说：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的。柳玎并没听清楚乔一鹤说了什么，只感受到他手心适宜的温度和湿度。她握过很多男人的手，她总是把男人的手和男人的心联系起来。乔一鹤的手让她舒适安心，她不再那么惶恐那么焦躁了。但是，她确信自己并不淫秽，她很坚定地相信自己，她终究不能和除了陈全之外的任何男人有任何瓜葛。

　　没必要。

　　女人活到第三个本命年的时候，离“不惑”就很近了。就会自动自觉地悟出什么是必要的，什么是不必要的，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更何况，她柳玎从明白男女之事的那天起，就从来不是随便就和男人有瓜葛的女人。

　　夜幕降临的时候，柳玎、陈全和何香茗又一次聚在一起了。何香茗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水分和活力，眼窝青黑，唇干齿燥。她一杯又一杯地喝着红酒，成心把自己灌醉。他们谁都说不出话，各自吃着各自的，各自喝着各自的，却怀着相似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