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尊崇的陈公从周教授辞世已满七周年。每念及此,五内俱痛,痛惜国家失去一位成就卓著的园林专家,个人失去了一位平生难寻的师长。往事挥之不去。
梓翁与梓室
陈从周先生自称梓翁。梓,辞源解释说是爱的意思,所以从周先生又把自己的书房称之为梓室。
从周教授家居上海同济大学教授楼,他把那间并不宽敞的大厅一隔为三,朝南隔成两间,一为接待室不过六七平方米,另一间辟为书斋,亦七八平方米,额“梓室”,北向那间算是书画室兼饭厅,朝北靠窗放着一张八仙桌,吃饭画图都在这上面。房里还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上面放满了砚台、图章、印泥、笔墨等,书房虽散杂,但那么多重要作品就是从那里写就的。
从周先生是同济大学著作最多的教授之一,他每年至少要出一部书。他的《说园》填补了中国园林理论研究的空白,并被译成外文版在海外流传,他的名气超越了专业界。
读《说园》结缘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主编旅游版,苦于无所遵循:旅游之源是什么?园林与旅游是什么关系?游记如何表现园林特色?等等使我迷惑不解。后来,一位友人送我一本《说园》,一经拜读,爱不释手,原来的谜团开始化解。“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说园》向我明示了:园林就是旅游之源,常说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都属于园林范畴、报道旅游事业的发展就要体现出园林建设规范化。《说园》的精髓指导着我的编辑方针,对江南园林的报道体现了玲珑剔透、纤细秀美的风格,受到了读者的称赞,但对北方园林的宣传仍裹足不前,我与黄河游览区一位工程师探讨此事。他拿出来一本《说园》,指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圈点和眉批告诉我,这都是我学习这本书的体会,园林建设中的许多难题也都是通过这本书解决的,我送给你吧。从此我得到了第二本《说园》,它又指导着我对北方园林的宣传报道。
从周教授毕生致力于古建筑园林研究,他认为园林研究是一门综合学科。从周教授以文史治学,深得传统造园的要领:“中国园林是由建筑、山水、花木等组合而成的一个综合艺术品,富有诗情画意。叠山理水要造成“虽由人做,宛自天开”的境界。“山贵有脉,水贵有源,脉源贯通,全园生动”。他的理论是来自实践的结晶,他奔走于祖国各地,考察园林的现状和特点,著书立说,指导着我国园林建设持续发展。
古稀之年,我对《说园》仍有拳拳之情,也是缘分未尽,又在新华书店购得一册《说园》,内有中、英文对照和毛笔楷书、插图,我依旧爱不释手。
贬浓倡淡抹
“莫把浓妆欺淡抹”是陈从周先生的一句名言,对我触动很大。这句名言出自他的一首诗:“村茶未必逊醇酒,说景如何欲两全;莫把浓妆欺淡抹,杭州人自爱天然。”从周教授认为:中国园林是融入历代文人气质的自然景观,讲究自然。杭州建设千万不能继承不足,革新太快,要有中国特色,如果让西湖穿上“西装”那就不伦不类了。这话说得多么生动可信!
昆明滇池是我国主要的名胜风景区之一,滇池四周不少地方被填平,生态平衡遭到破坏。有一年,陈从周应邀参加滇池之畔一个高级宾馆的落成典礼。有关部门再三恳请陈从周题词留念,他踌躇再三,在一张展开的宣纸上,大写了“回头是岸”,在场人不解其意,只知出自名家手笔,当属殊荣。陈从周每每忆及此事,感慨万千:“哪能一切向钱看,我写‘回头是岸’,潜台词是滇池再这样填下去必将是‘苦海无边’,破坏生态平衡、乱建筑,必遭大自然的报复,将子孙饭提前吃了,到时后悔也不行了。”
陈从周教授晚年不辞劳苦,所到之处对园林建设和规划殷切告诫:“莫把浓妆欺淡抹”,万万不可一味粉饰浓妆的外表,一定要注重内涵。当前我国破坏旅游资源的情况很严重,更可怕的是他们不以为过,而以为荣,认为这是“政绩”,这是发展旅游的“必由之路”。我以为,“莫把浓妆欺淡抹”的警示是对我国旅游事业发展的理论性座右铭,这不仅适用于园林和旅游行业,也对社会各界具有深远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