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民国知识分子的勇武好斗排个座次,马君武想必位于前列。其多次“当众斗殴”的记载,屡屡散见于各类野史稗抄里。
民国初,马君武怀疑宋教仁倒向袁世凯,对宋“言语讨伐”。宋按捺不住性子,打了马君武一耳光,马君武“奋起还击”,重伤宋教仁左眼。宋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伤口才“勉强愈合”。
1917年初,国会讨论对德宣战,马君武为反战之中坚,但“政学系”骨干李肇甫却赞成对德宣战。马君武勃然大怒,大喝道:“放狗屁!”说罢举杖绕桌追打李肇甫。
即便是在对诗赏月的风雅场合,马君武也难脱勇武之气。一次“南社”对诗,马君武被苏曼殊的诗“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转羞为怒,急起,奋拳欲殴曼殊”。苏诗人竟“茫然不知所措”,幸亏众人劝住。
但了解那段历史的人都说,马君武虽“性烈”,却有其“烈”的道理。他曾经是孙中山的秘书长,又是同盟会章程八位起草者之一。辛亥革命后,历任南京临时政府实业部次长、北京临时执政府司法总长、教育总长等,实为国民党元老级人物。
这位留德工学博士,精通英、日、德、法等数国文字,又写得一手好诗。《共产党宣言》的纲领,是他首次译成中文,刊登在《民报》上。他还是第一个翻译并出版达尔文《物种起源》的中国人。其时,有人开玩笑说,“马君武”对上“达尔文”,真是一副“绝世好联”。
如此文人脾性,在政坛自是四面碰壁。因固执己见,马君武曾被国民党开除。后来,国民党广西党部欲为其恢复党籍,就让他填个表。表上有“何时入党”一栏,马君武却填上“同盟会章程是我起草”,党部的官员们哭笑不得,只得作罢。
马君武一度任广西省长,但多次与桂系军阀交恶,其座船被军阀袭击,连随侍身边的妻子都中弹殒命。死里逃生的马君武向老友陆费逵痛陈道:“政治生活,真是我所不能过的……可惜数千册心爱的书籍和许多未刊行的诗文译稿,完全丢了,实在令我心 痛。”
陆费逵答曰:“你是文学家、工业家、教育家。我国应该做的事多得很,你的脾气,不宜搞政治,何不去做本行的事业呢?”
从此,中国政坛上便少了一个“勇夫”,却多了一个雷厉风行的大学校长。
其时,恰逢国立北京工业大学校长空缺,全校学生一致公议,要求教育部任命马君武为校长。他的学生回忆,马校长一到,“久不冒烟之实习工厂,亦浓烟冉冉升空;严冬冷寂之教室与图书馆,亦得有煤生炉取暖,全校员生振奋不已。”
在出任广西大学的首任校长后,马君武又奉行“锄头主义”。他要求学生拿起锄头参加建校劳动,既培养学生吃苦耐劳,又使家境贫寒的学生通过劳动得到一点报酬,以补贴生活费用的不足。
抗战期间,为了让学生适应战斗生活,马君武还大力提倡军训。西大学生过着军事化的生活,戴军帽、扎皮带、裹绑腿,每日三餐,号兵吹号,学生列队进入食堂,有时候还要搞夜间演习。
在用人方面,马君武不拘一格。按照当时国内惯例,大学毕业生必须担任一定年限的助教,才能晋升为讲师。马君武却从中学教师暑期讲习班中选拔人才,来广西大学担任助教。反之,对不安心本职工作、学生不满意的教师,则不管资历、学识如何,一旦聘期已满,立即予以解聘。
马君武的同代人,显然很清楚地意识到他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地位。这位校长以其改造中国的封建教育体制、极力推广现代高等教育的办学理念,与蔡元培同享盛名, 有“北蔡南马”之誉。
但这个一度“恃才傲物”的马校长,却多次因学校的工作低下“勇武”的头颅。他曾求张学良为其捐助一笔办学款,张学良拒见,他便在张的公寓门房外呆了一夜,张学良只好接见。康有为去世后,他的家人将其藏书出售,马君武得知这一消息,立即派人前往,苦苦哀求,才得以花费巨资,将康的藏书收于校图书馆。
1936年,广西当局改组西大,规定校长由省政府主席兼任。马君武请求担任理工学院院长,遭拒,只得离开他一手创建的西大。离别前,他意味深长地对学生说,我一生做的许多工作,都是别人求我,只有办西大,是我求别人。
但他似乎从未后悔。1939年,59岁的马君武再度出山,重任国立广西大学校长。他的居所位于校区内杉湖旁,门前是他亲撰的一副对联:“种树如培佳弟子,卜居恰对好湖山。”有后人评说,这副对联,“早洗净先前勇武之气,显得温情脉脉这般”。
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