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电话亭，正要打电话，突然匆匆过来一个男人，一边擦汗，一边劈手抓话筒。瞥眼看见我，手在半空里顿了一下。我示意他先打。

　　显然是打给家里的。他用很浓重的乡音问：“哪个？”背忽然挺立，脚下不由自主地立正，叫一声：“爸。”“吭哧吭哧”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您老人家身体怎么样？”就再也找不出话了。沉默半晌，他说：“爸，叫我妈来听电话吧。”语气是小心翼翼的。

　　叫一声“妈”，他随即放松下来：“家里怎样？钱够不够用？小弟写信回来没有……”或许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他有些不耐烦：“晓得了，晓得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这纯粹是中年男人的撒娇。我偷笑。

　　他又问：“老头子怎么样？身体好不好？”片刻，只见他发起急来：“要去医院啊。米贵，就不吃饭了？再贵也要看病呀……妈，你要带爸去看病，钱无所谓，我多赚点就是了，他养儿子不是白养的……妈，你一定要跟爸讲……”

　　突然，他大喝一声：“你野到哪里去了？”语气一下子凌厉起来：“鬼话，我白天打电话，你就不在家。期末成绩出来没？”我听出来了，他通电话的对象换成他儿子了。

　　电话那端一一报分数，他不自觉地点头，态度和缓下来，“莫骄傲啊！要什么东西，爸爸给你带……”随后，他恫吓道，“听大人话，回头我问你妈你的表现，若是不好，老子要打人的。”

　　中国家庭的父子，或许是因为都是男人吧，难有母子般的融洽，到八十岁还可以是妈妈的小心肝。

　　那天，我一直都在回味那个男人的那句怯怯的话：“叫我妈来听电话吧。” 摘自《南国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