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春,柏杨先生作为首批返乡的台湾作家偕夫人张香华回河南探亲,笔者有幸以记者身份陪同先生赴河南辉县省亲扫墓。见到40年未谋面的乡亲,先生已是泪水遮眸,原来这位狠批“劣根性”的无畏斗士,也有牵肠挂肚魂绕神萦的乡愁亲情!那天柏杨在父亲坟前磕了头,还写下碑文,请女儿冬冬代他立碑。五年后,柏杨夫妇再访大陆,由于行程紧迫,笔者只匆匆在机场一见,看得出这次柏杨心情很好,言语也多起来。他说他是赴京与大陆出版界商谈其著作发行之事。果然,不久在各地的书店就有了不同版本的柏杨著作,“柏杨热”也迅速升温。后来他托人寄来“倚梦闲话”、“西窗随笔”、“柏杨专栏”等新著,令我先睹为快。
1998年5月,柏杨伉俪第三次回大陆,我第一时间赶到他下榻的中州宾馆。他说此次要在豫停两天,我觉得机不可失,表示第二天为他举行一次沙龙式的联谊活动,他满口应允。翌日下午,借郑州粤园酒店贵宾厅,一场名曰“乡情与诗情”的文化沙龙正式登场。我邀来杂文家刘思、陈鲁民、王建章、赵立功及诗人王怀让等作陪。那天柏老兴趣极浓,还破天荒喝了几盅杜康酒。笔者重提那本令洛阳纸贵的《丑陋的中国人》,赞其在华人世界引起巨大反响。柏杨道:“国人的丑恶,来自自己不知道自己丑恶,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毒素使炎黄子孙长期受感染,我写《丑陋的中国人》就是想让中国人不要再受‘酱缸文化’毒害……”我们谈起文王入狱而有《易经》,司马迁入狱而有《史记》,柏杨入狱10年则有《柏杨版资治通鉴》的佳话,柏老说:“历史应该写得真实、易懂、可读、有文采,过去的史书都是写给皇帝看的,我要写给老百姓看。所谓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有人夸柏老一头黑发很年轻,他笑道:“头发是真的,颜色是假的!”
当晚活动持续到将近午夜,大家畅所欲言兴致极高。笔者借着酒兴,即席赋诗多首还请在座书家写成墨宝。其中三首是“中原沙龙聚群贤,大师风采动心弦。海峡难割亲骨肉,诗借酒兴不夜天。”“柏树精神固可敬,杨柳风姿亦从容。真正一代奇男子,妙文源源举世崇。”“先生健笔批酱缸,夫人慧心撰华章。一幅才子佳人图,珠联璧合耀八荒!”柏杨夫妇再三感谢,一一收起,说回台湾后会请人装裱起来。次日上午,我们又与张香华就中西诗歌现状进行了座谈。这位荣膺国际桂冠诗人的知识女性,回顾她近年多次赴东欧考察的所见所闻,对那里群众诗歌朗诵活动尤为赞叹,言语中还流露出对东欧“易帜”的些许遗憾,这是令我颇为惊奇的。张女士也不乏对其夫君的认同与赞许。她说柏杨度过世间罕见的“十年小说、十年坐牢、十年杂文、十年著史”生涯,写下几千万字,正是其不屈不挠和坚韧图成,萌生并巩固了他们的“老少恋”,我们也祝福这对神仙佳偶事业更加成功。
十年前与柏杨先生欢聚的一幕,至今历历在目,在中原杂文界传为美谈,不料柏杨先生4月29日凌晨在台仙逝,虽已过“米寿”,骤闻噩耗还是不胜伤悲。生前柏杨已嘱咐不设灵堂、不立墓碑,将骨灰撒在绿岛——曾让他吃尽苦头的地方——其中奥秘谁能解读?毋庸置疑,这位敢说真话、爱国爱乡、有“台湾的鲁迅”之誉的杂文家和思想家,必将永远活在国人心中!遂成一挽诗遥祭英灵:
噩耗飞来正逢春,
斗士英姿万古心。
曾批酱缸赖健笔,
从此文坛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