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时代培育了人与时间这样一种关系:人必须要对时间有所作为,不能闲着。“不能闲着”作为技术时代的一种绝对律令,就是时间之暴政的真相。
在人类社会中,时间自古以来就是权力的象征。谁控制了计时体系、时间的象征和对时间的解释,谁就控制了社会生活。中国古代皇家对天文和历法的垄断,就显示了这一真理。在欧洲中世纪,教会垄断了历法权,钟声从修道院里最先飘出,时间潜在的威权亦可见一斑。
中国皇帝和欧洲教会对时间体制的垄断,在本质上,垄断的就是对人与自然、人与上帝之关系的解释权。然而,当一个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包括皇帝和教会在内的所有的人们全都丧失了时间的垄断权,这个怪物就是钟表。魔鬼一样的时间附着在钟表这具机械外壳上,开始摆脱人的控制自己行走,而且越走越准确,越来越深刻地将人类掌握在自己的股掌之间。
早期的机械钟没有刻度,纯以敲钟报时。随着单摆被运用于时钟,时钟的精度越来越高,到了17世纪中叶,时钟的最小误差已由每天15分钟减少到10秒钟。精确的时钟的出现,使各地区的时间协调统一起来。
时钟每日的鸣响开始成为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它既调节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也显示社区生活的整齐划一。数不尽的钟塔日以继夜地将时间的脚步声回荡在西欧。技术时代全球整齐划一的步伐正是从时间的统一开始迈出的。
钟表是一切机械的原型,钟表制造术是一切机械制造的基本技术。一切机械的目的不外乎为人类省时省力,齿轮和螺丝则是它们的基本部件。就在钟表制造业的发展过程中,许多现代技术的体制被建立起来 为了批量生产而使用车床,为了提高质量和效率采取分工原则等等。钟表行业提前演习了大工业社会的运行机制。
到了18世纪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开始的时候,钟表已经充分扮演了它在行将到来的技术时代的开拓者的角色:它是一切机器之母;它是机械自然观的模型它是社会生活快节奏的创造者。
小型的、可携带的怀表、手表的出现,使时间开始扑向人类日常生活的每一角落。钟表精度的提高,使计时朝越来越精细的方向发展。最初的钟表只有一根时针1550年左右增加了分针1760 年左右出现了秒针。在钟表将时间计量得越来越精细时,社会生活的节奏也随之被加速。从前某件事情被指定在某个时辰完成,现在则被指定在几点几分完成。社会活动的时间分割越来越细,社会生活的节奏在无形中被加快。
恐怖的时间之网
在今天的技术时代人的生活完全由时间控制着。日常生活中有作息时间表、课程表、日程表、速度、迅捷、准时既是新时代的特征也是新时代的价值标准。时间自在流逝而人则在疲于奔命的生活节奏中创造了时间的权威并使自己成为时间的奴隶。
“定时”是技术时代的日常生活的一大突出特征。早起、上班、工作、下班都被仔细地定时,你不能出差错。整个社会就好像一台庞大的机器,它在时间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运转,不守时成为技术时代的大忌。
“守时”这一美德早在现代人的学生时代就开始培养。在学校里,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全都加入由铃声、作息时间表、课程表、校历等组成的交响曲中。任何人都不能逃避时间,但时间又并不像传统社会那样天然地属于自己,每个人都不得不紧张地从事符合自己社会角色,但不一定是自己愿意干的事情,这就是“工作”。
你在娱乐时也必须守时,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每一场电影都会在确定的时间开始,每一个KTV包房的计费都精确到分钟。在旅游景区,导游带领着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浏览全部景点,拍照留念并匆匆离开。疯狂的娱乐,并不能使自己得到娱乐、解脱和自由。
在技术时代的时间体制下,人们的自由被剥夺。各种时间安排策略、各种效率手册,还有什么新兴的时间管理学,都服务于对时间的分配,服务于对技术社会更好的适应。它们的目的均在于如何将一个人的真正的闲暇剥夺殆尽,将他(或她)编进技术社会严密的时间控制网中。技术时代培育了人与时间这样一种关系:人必须要对时间有所作为,不能闲着。“不能闲着”作为技术时代的一种绝对律令,就是时间之暴政的真相。
摘自《大科技·百科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