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石痕已经认识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石痕还不叫石痕，叫张长华，一个非常大众化的名字。初识张长华时，我正疯狂地迷恋书法，他也正疯狂地迷恋篆刻，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语言。

  十年前，我的书法在小城已经有了点名气，而张长华依旧如同一颗小石头扔进大海无声无息。一次，电视台和报社的朋友看到我的印章，觉得不错，问出自何人之手。我便带他们去张长华的家。张长华住的地方让两位记者大跌眼镜，两室一厅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据张长华介绍，这些石头的总重量有近十吨，而张长华的整个家当也就是这十吨石头。两位记者认为在这种生存状况下，坚持从事艺术创作的人非常有新闻价值，有卖点。因此，报纸用一版为张长华写了篇人物专访，电视台也为张长华拍了上下集的专题片。趁热打铁，我又联系博物馆为张长华搞了个篆刻展。张长华，这块包裹在石头里的美玉渐渐发出光泽来。

  我的一个朋友很喜欢张长华的篆刻，给了我二百块钱请张长华刻方名章。没用两天，张长华就把刻好的印章连同二百块钱一起送给我了。他说：“卜老师，我替人刻章从不收钱，喜欢我刻的章，我已经很开心了。”朋友觉得过意不去，买了两箱饮料送给他。张长华不在家，他儿子把饮料收了下来。那时候，张长华已经和前妻离婚了，上初中的儿子和张长华生活在一起。当天晚上，我已经睡了，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张长华抱着两箱饮料站在门口。我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张长华虽然有点偏执，但是蛮可爱的。

  这几年，我已经不怎么写字了，主要是我的兴趣发生了变化，再加上我调到一所学校去教中文。我和张长华仍然有联系，张长华依然很勤奋，对篆刻苦行僧样的执著。

  张长华又结婚了，一个月后，张长华才打电话告诉我，我请他们夫妻吃饭。那女人能说会道，她说：“卜老师，张长华是木头脑袋，您要多教教他。我知道，您一直都在帮助他，您是他唯一的朋友。”临别时，张长华去推自行车，女人又和我说：“卜大哥，张长华连个刻章的地方都没有，我想把家重新收拾一下，向您借两万块钱，很快就会还您的。”三年之后，张长华把钱还了。这三年里，张长华更加勤奋，往往刻章都刻到半夜。但听人讲，张长华变化很大。我唯一知道他的变化是把张长华这个名字改成“石痕”了。

  去年，我的一本书要出版了。为了让书更有文化气息，我准备在封底套个篆刻。我把篆刻的内容告诉石痕，他满口答应。拢共五个字，用了大约一年才刻好。其实我的书早就印出来了。这期间，我也曾打电话催过他多次，他总是说：“快了，快了。”我想看看石痕精雕细作的作品如何，虽然这方章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石痕把刻好的章拿给我，说实话，章刻得相当粗糙，远不如十年前的作品。石痕说：“老卜，我现在刻章是收费的，每字二百元，我和妻子商量过，对您说什么也不能按这个价格，五个字，您给四百元就可以了。”

  我掏出四百元给他，他说了句不好意思，迅速地把钱装进口袋。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很不平静。我想，这四百元已经把我们二十年的友谊买断了。从此，张长华的艺术作品不见了，而石痕的作品却只有价格没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