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一头老牛想起它那倔强的模样高大的身架红黄色的毛尖尖的犄角和善的眼睛想起它那敬业的精神任人驱使老少不欺耕田犁地四季不闲……

　　那头老牛是我下乡插队时结识的。那个生产队有百十亩水田和一些零星山地按说耕地面积不大但因为上面强迫群众栽种双季稻便把日照时间与生长季节都短、只适于栽中稻的山沟沟搞得天翻地覆。早春田里冰凌未化社员们下田搞塑料薄膜育秧暮秋人们还在霜田里割晚稻犁板田。产量上不去人却忙个死。乡亲们苦不堪言而最苦的是不会说话默默耕耘的牛。全队连母牛带牛犊共有九头算得上是强壮劳力的只有三头。三头“劳力”牛天天要出工。一到农忙连怀孕的母牛和瘦骨嶙峋的老牛都不得不下田干活。所以村里的老人常叹息道“这年头变个畜生也一样地受罪。俺队的牛活干得苦老得快一头头不是病死是累死的呀！”

　　知青点距生产队牛栏很近牛出出进进都要从我住室门前经过。一头叫“大犍”的牛格外引人注目它个子高大躯体强壮走起路来威风凛凛一对犄角圆锥似的又长又尖直指云空叫人产生几分敬畏。每次它从我身边经过我都要本能地后退几步它的魁伟、强劲越发反衬出我的瘦小、柔弱。

　　一天轮到我跟老队长学犁田。老队长偏偏牵来“大犍”。见我畏畏缩缩老队长笑了“莫瞧大犍样子吓人其实顶老实顶和善的。干活最卖力又好使唤慢慢你就习惯了。”老队长把牛鼻绳交给我说“你俩先认认吧。”自个背犁去了。

　　与大犍面对面站着我心里直发憷它可是头一回正眼看我！它打量着我约有分把钟后把头低了下去像是在地上寻找什么过一会儿抬起头来再看我两眼然后偏过头去摇摇耳朵又伸出长舌头舔起了上颌嘴巴跟着翕动、反刍起来。看得出大犍对我并无恶意我的心才宽松下来不由自主地靠近大犍大犍也知情达理地转过脑袋温顺地在我跟前反刍还不时甩动着大尾巴。老队长正好扛着犁和牛轭走过来见状打趣道“哟一袋烟工夫就熟了。大犍可通人性接人缘哩！”

　　果然大犍对我这个新学徒扶犁十分顺从非常有耐心。半晌午工夫我便掌握住犁田要领。俗话说“好牛教人”大犍该走就走该停就停该转弯就转弯我扶着犁跟着它走很轻松地犁了起来喜得老队长胡子直翘。

　　从那以后凡是我用牛不论是犁田、耙田还是犁地大犍总被安排给我我知道这是乡亲们对我的照顾。事实亦证明我个头小力气少用其他劳力牛使唤不住干不出活。长时间地耳鬓厮磨、比肩接踵使我和大犍成了感情融洽、患难与共的伙伴。干活时大犍总是全力以赴遂人心意歇晌时我立即卸轭牵它去阴凉草多的地方。我俩配合默契完成一桩桩艰苦的农活送走一个个疲惫的黄昏。可是有一次由于我的大意使大犍受到伤害险些酿成惨剧。那是早春耙晒垡田。冬翻的土块浮在春灌的水田中远望如波涛滚滚。我心不在焉地站在耙上身子随耙一起一伏。没提防一条出蛰的水蛇从旁边游过我心一慌前脚后滑掉进耙空里。随即我又呵唤错了把应该让牛立刻停步的“啊”喊成了让牛加速前进的“嘿哧”顷刻之间我被耙绊倒在泥巴田里。沉重的耙梁压住我的小腿锐利的耙齿抵住我的脚后跟。大犍如果再向前一步我的腿脚势必被卡断、钉穿。惊叫和呻吟使大犍调转了头我趁机“俯卧撑”想拔出腿脚哪知越陷越紧怎么也拔不出来。大犍真通人性见状连忙后退硬是用两个后脚轮番推挤着耙梁一寸寸地挪使我最终脱离险境。我扯起耙时发现大犍的两个后脚腕都蹭破了鲜血直流。当时我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把抱住大犍的脖子……

　　那年月乡亲们的生活十分清苦饭都吃不饱。牛的日子就更难熬了。双季稻都是矮秆草料少又硬糙牛难以咀嚼咽下。从入冬到开春牛被迫靠吃点干稻草维持生命。牛棚里每天虽只投放三五捆草但牛像人类好牛也有敬老爱幼的美德。我发现大犍总是最后吃吃母牛、小牛吃剩的草料。寒冬腊月牛挤卧在冰冷的牛棚里大犍又总是坚守在最外面挡着破门用自己硕大的身躯抵御着朔风的侵袭呵护着弱小的同类。

　　我在生产队呆了三年亲眼看到大犍风里雨里泥里水里苦战了三年。岁月的风霜农活的重负使大犍明显地消瘦、衰老了。这期间生产队的牛又增添好几头往日的牛崽已长成大牛大牛早变成劳力牛。但干大场活细致活时起关键作用的仍是大犍。望着大犍老而弥坚奋力向前的身影我心里总是热乎乎的生命不息劳作不止的牛呵永远没有离、退休的时候！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也忘不了当年下乡的那段生活忘不了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老牛大犍。大犍啊我的好朋友！你到哪儿去了呢你的子孙们呢我轻轻呼唤在这新的一年在这春耕生产正忙碌的时候我的父老乡亲们多么需要更多的像大犍这样的好帮手……

　　附记２００８年是河南省首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四十周年笔者作为其中的一员特写此文以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