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荪

最近又读到尚新娇的新散文集《彼岸灯花》，感到她在创作上正处在大步前进的时期。

这部散文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作者追求理想的心灵潮汐和旷朗襟怀。

作者之所谓理想，具体来说，不奢侈，也不高调。“靠着岸，在陆地上找一小块地方，能养活自己的地方，春暖花开的，有蔬菜水果，有一口永远汪着甜水的井，供着自己，直到老。”更具体一点，作为女性，并非是要有适合自己个性爱好的自由空间。

自由去干什么，也十分单纯朴素：一是有时间读书，“有一本本钟爱的书陪我入眠”，“和茨威格、伍尔芙、屠格涅夫，和这个寂静的房间”一起生活。二是写作，“在文字中散步”，“绽放文字的芬芳”，把自己的想法与朋友乃至世界交流，“看到对方身上举着的灯火”“相互点亮，参照”，“活出自我，活出女性的精神”，“做自己的佛”。

作者清醒地知道，心中的远方尚在“彼岸”。她意识到这种无法消弥的冲突。对这个时代信仰的淡出和缺失，她常有犀利的批评：“现代人的通病，是为物质所奴役，而精神日益焦虑。”“太多的人早已顾不得灵魂，急迫要追逐的是永远也满足不了的物欲。”“现代人什么都不缺，缺少的，就是菩提树下的宁静、清明与坚守。”

但作者要坚守自己的内心。她这样为自己定位：“很多人都到终南山采金去了，但依然有人东篱采菊，溪畔垂钓，处于狂欢的边缘。”自己就是这个“有人”，“过了鲜花的年纪，宁愿做一株青绿的树——雨中的梧桐树。”

作者并非以清高自许，更不是要仿照古人的遁世高蹈，她一点也不狂不狷，只是要在贴近现实的尘世生活中，让心中有一缕理想的阳光。因而，过像普通百姓一样的日子，是她散文的基本素材；在平常的生活中活出不平常的精神感觉，常是其文章的光亮。

在《咖啡和小米粥》中，她写了喜欢喝咖啡的女性和喜欢喝小米粥的自己。她没有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理解喝咖啡者，不贬损，也不羡慕；只是自己仍对小米粥一往情深：“小米，似乎连着苦难的根。喝小米粥的女人，早已不施粉黛，她其实也像锅里的一粒米，经过岁月的熬煮，已打开爱与善的胸襟，在爱人和孩子面前，她的目光越来越温暖、明亮，宽容而安恬，在现实面前，愈来愈像一尊打坐微笑的佛。前生今世，深深浅浅，安居红尘之中，别无苛求。”

作者当然无意把喝小米粥当做每个人的理想。正如在孤独、贫困、漂泊、动荡等境遇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而无须把它们当做理想推广一样。可贵的是，作者这种能够在实际并不理想的生活境遇中怀抱理想的襟怀。同时，这也是一种不寻常的眼光。这种襟怀和眼光贯穿在作者从考问“自我”到参悟“他者”的过程中，使她观察社会生活时，能够对不理想的人生状态，感同身受，设身处地，于其中发现理想的亮光，因而写出不少动人的篇章。

在开美容院的女友独自奋斗的曲折经历中，她发现了人在困难中的“承受力”问题，作者以诗的语言称赞：“以柔软承载沉重，以美丽承载丑恶，以多情承载冰冷，以渴望承载绝望，当花瓣凋落如雨，花蕊却已成果。”

正是由于作者常常把自己的人生体验融进客观的叙事之中，思想的升华显得自然亲切。他了解到农村一位木匠有两个儿子，父母没有想到儿子会考上大学，因此为老大准备了一套木工工具，为老二准备了结婚新房。但儿子们一个博士毕业，另一个成为高考状元。作者为此著文《木匠的儿子》，以城里孩子教育作比，认为农村的父母似乎更顺乎自然，他们不强迫孩子干什么，而孩子顺应了生长的规律。他们没有望子成龙的梦想，而孩子的本分和努力恰恰使他们走上成功之路。这样的成长是独自成长，独自的成长充满内在力量。

就是这样，说心里话，抵达心灵，成为尚新娇散文的重要特点。她没有把向往的彼岸作为挂在口头上的口号，而是作为照耀内心的光亮推动前行的能量。作者不避讳自己在困难面前的软弱和恐惧，愿意袒露自己在克服困难的过程中所获得的激情。哪怕只是点点“灯花”。比如她把上山看做渐提心境的途径，过滤繁杂的有效良方。因为“我们这些‘尘埃满面’的人，很有洗涤的必要。”她把前行路上的反对的声音，当做雷声和闪电，认为反作用力会激起反抗欲，无形中长了志气，使人拿出无穷的勇气在黑暗里摸索前进。使我们看到了作者文静中的果决，柔弱中的刚强。

“时间将一个受磨难的人渐渐培养为哲人。”文集中的这句话也可以用来观察作者。与第一本散文集相比，可以看出作者的眼界日益开阔，襟怀日益旷朗，思想日见锋芒，笔力日见劲健，根据表现对象的需要，笔墨也多姿多彩起来。其叙事的简约，抒情的节制，议论的中的，柔性温婉与刚性犀利相结合，常常在自然质朴中兼具诗性和哲理，文字的芬芳正在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