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清

午夜时分，骨科病房住进来一个病人，他的小腿明显有些变形，洁白的绷带上有渗出的血渍。我是骑自行车不小心摔倒崴了脚，妻不放心，非要我住院观察几天。他是16床，紧挨着我的床位。

男人又黑又瘦，小平头，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手腕上缠着一条毛巾，看上去，像是在大街上做搬运的“扁担”。

住进来没多久，警察就来做笔录。原来他是乡下进城的民工。夜里，他到马路对面的快餐店吃饭，被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撞倒，由于天黑，他没能记住那辆肇事逃逸的轿车的车牌号。由于地段偏僻，他甚至不能提供一个目击证人。不过，警察在离开之前，按他提供的电话号码联络了他的家人。

第二天一大早，护士领进来一个女人。一进门，女人就抱住男人哭了起来。女人头发凌乱，脸上有些病态的黄。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中，我知道了女人得知消息后，骑着自行车连夜赶来，100多里路让她骑了大半夜。

这时，医生拿着夜里拍的片子进来了，说他的右小腿粉碎性骨折，得尽快做手术。男人嚷着要出院，女人哭了，说，不治好你的腿，你以后怎么走路？怎么挣钱养活我们娘俩。男人显得很烦躁，说司机跑了，找谁拿钱来治腿？你不要打那个钱的主意。男人的嗓子里有一丝哽咽。看着这一幕，我的鼻头有些发酸，拄着拐杖到了走廊上。

过了一会儿，女人出来了，一边抹泪，一边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进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我先交2000元，你们要给我丈夫治疗，我马上去筹钱，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我交钱的事啊！”站在门口，我听到女人低声叮嘱着医生。

三天后，女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一进门，汉子就在女人的示意下走近16床，从皮包里摸出一沓钞票递给男人，说：“兄弟，对不起了，我是那天撞了你的司机，这几天心里一直不安。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看你老婆站在烈日下的大街上，身上用白纸写了你出车祸的事儿向人们求助，我才知道你住在这家医院。”汉子一口外地方言，上衣口袋里挂着一副墨镜，“我先给你送来3万，兄弟你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回头再给你去筹款。”

男人的眼里亮了起来。女人在一边说，老公，明儿个做手术吧！男人不住地点头。

一个星期后，我的脚能正常走路了，便办了出院手续。那天，我坐在出租车上，忽然看见马路边的树阴下坐着的一个算命测字的人，像极了到医院送钱的肇事司机，虽然戴着墨镜，但那一脸的络腮胡，中分的发型，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让出租车停了下来，下车后，我来到算命先生面前。听明我的来意，他的语气有些沉重：“那个女人真可怜，她来找我，说她男人命苦，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坚决不肯动用他们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几万元钱，那是准备给女人治糖尿病用的，女人的病大概需要8万元。她哭着求我帮她个忙，充当一回那个缺德的司机，还要给我100块钱作为酬劳，我没要……”

我的心里顿时沉甸甸的，原来谎言也是一种真情，它可以让男人重新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