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吴军

常常是在秋天的傍晚，金色的夕阳静谧地洒落下来，我喜欢在这样的时刻到小城的边缘散步，看到那两棵并肩伫立的树上一片片叶子已经变成了金黄，在秋风的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有几片叶子不小心落了下来，无声地飘坠在灰色的地上。

秋天，秋天又一次光临了这来去匆匆的红尘，光临了草木、乡村、城镇，光临了道路、河流，秋天也光临了无言的原野以及每个人。红尘，这个身份模糊、姓氏暧昧的存在者，像个质朴而又有着一点好奇心的年轻女子在眺望着她的得失和前行的道路。秋风吹起了她的衣裳，她似乎穿着逶迤的长裙，长袖飘飘，风一吹过，就如吹动起了一面旗帜，漫卷起了无限的风情。我也和红尘一样，伫立在秋光里眺望着我将要前行的道路，回想着我走过的岁月。日本女作家清少纳言在她的《枕草子》里写的一段话，会在我的心头悄然浮现：“秋天是傍晚最好。夕阳发出灿烂的光芒。当落日贴近山巓之时，恰是乌鸦归巢之刻，不禁为之动情。何况雁阵点点，越飞越小，很有意思。太阳下山了。更有风声与虫韵……”清少纳言的描述里充满着浓郁的田园气息，让我想起了故乡的村庄。

记得儿时，在故乡的秋天里，村子中那条唯一的一条大路旁，有一些树，秋风起处，树叶簌簌落下，路边古旧的房屋显得粗陋而木讷，房檐上停歇着似乎随时会被秋风吹落下来的叶子，还有麻雀。抬头望去，谁家的门前竟然晾晒着两件粉红和翠绿的女子的衣衫，这难得的亮色似乎从萧瑟中惊艳地灿烂了出来。村里那家小卖店的主人是一个个子矮胖的老头，他一笑，眼睛就深陷进了皱纹里，但是，他喜欢坐在秋天黄昏的小卖店前闭目养神，一条黑色的小狗懒洋洋地睡在他的脚边，耐心地等待着它的小主人在外面嬉戏归来。我记得，那时的村头还会走过一两个身姿窈窕的妙龄姑娘，和粉红、翠绿的衣衫一起，用柔丽的笑声青春丰美的芬芳点缀着沉寂的小村秋色，秋色在我的眼里明亮了起来。

日子渐深，秋天的意味也越来越浓，它在悄悄地渗透到时光的骨髓和人的内心以及草木的深处，主动地改变着红尘的模样。秋天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一片清凉，令人愉悦，也令人感到有一种幽幽的冷意。儿时，我在故乡生活的时候，总记得在这样的季节里常常能听到呜咽的唢呐声，不知是谁家有人去世了，于是，故乡的人们就用唢呐吹奏出的大悲心情来表达红尘里的宿命。故乡的秋天特有的这种气息，让我的心灵变得敏感、多情而又有些苍凉。田埂上发黄的荒草也即将告别红尘，等到来年春天，它们会在死去的地方重新生长出来，蓬勃的绿色会让世界依旧充满生机和活力。夕阳下，一只迷路的小羊正在寻找着回家的路，就如放学归来的我一样无声而孤寂。大雁排成队，要到南方去了，不知它们今夜宿于何处。少年的我正漫无目的地走着，痴痴地胡乱想着，忽然听到母亲唤我回家。一进门，看到父亲正在院子里坐着，我知道，父亲心里想的是一年的收成、春小麦的化肥钱还有我那在外当兵的大哥的身影。

秋天虽然不如夏天充满骚动和暧昧的韵味，但是，我喜欢秋天的空旷和沉寂，尤其是薄暮时分的秋光，更是让我痴迷。我在秋天里一次次眺望着流逝的时光，如同眺望一条匆匆流淌的大河。

还记得故乡的秋天，村里那家卖水煎包子的小店是非常温馨的风景。风箱“呼呼”地煽动着蹿起来的火苗，香喷喷、热腾腾的包子的味道直扑人的鼻孔，挡也挡不住。一个慈祥的老人变魔术一般，一会儿就煎好了一锅包子，小巧的模样，焦黄的颜色，油亮亮的，实在诱人。老人卖的水煎包子很便宜，我父亲说，老人卖包子不是为了赚钱，一是为了不让祖传的手艺生疏，二是为了让村里的孩子享享口福。村里的人经常来这里买包子，父亲也总是隔三岔五地买一些包子给我们兄妹吃。我喜欢在秋天的晚上去包子店里玩，拿两角钱可以买四个包子，卖包子的老人却总是给我五个，说是他喜欢爱读书的孩子。我一边吃，一边看他灵巧地翻动着锅里的包子，那一刻，沉寂的秋夜变得欢快了。后来，是在我出外求学的一个秋天，卖包子的老人死了，包子店也沉寂了。我一直努力回忆着那年秋天我在故乡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在这缤纷的红尘里，因为有那么多朴实而美好的身影的存在，秋天竟然也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温暖和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