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梅

中国人刚开始养宠物的时候热衷于养狗，那曾是暴发户的象征，传说京城一只京叭狗高达十几万元，而一位大学毕业生到机关工作5年月薪才300多元人民币，所以我经常感到自己还没有狗值钱。转眼之间不过几年功夫，养狗普及到寻常百姓家，逐渐与财富脱钩，但我却认为，干这样的事要么有钱，要么有“闲”，虽然它并不需花费大量的金钱了，但也要花费时间，时间比金钱还宝贵，像我这样为生活为工作忙三叠四的人根本不配养宠物，我要能把自己养得好一些就不错了，邻居上赶着白送我宠物时我都拒绝了。我高傲地认为：用动物来填补生活内容太可悲了，那是精神空虚的人干的无聊勾当，这种生活与我根本不搭调。

狗儿猫儿需要朋友，主人们也就成了朋友，他们经常聚集在一起闲聊，穿梭在这些狗友猫友中我已习以为常。我的居民楼下有一对老年夫妇，居住多年只是见面点头而已，不过我却熟悉他们家的狗叫声，每次进楼门，都是这家伙向全楼的人宣布我的到来。有一年男主人得了脑血栓，半个身子动不得，只能拄着拐杖在老太太的搀扶下到户外锻炼身体，只见老太太一边吃力地扶着老头，另一只手还牵着家里的棕毛哈巴狗，我无奈地看着这个又遛人又遛狗的老太太，真想劝她把狗送人好了。我还没想好是否张嘴建议，我竟然吃惊地发现，狗儿的队伍却迅速壮大。开始老太太手中的狗链上又多了一条大型白色牧羊犬，过两天又有两只小型叫不出名的小狗。这个老太太遛狗的负担成倍增长，她不可能同时遛人又遛狗了，老太太真会想办法，每天先扶着老伴走十圈，然后让他坐在椅子上，再把四条狗一手拉两只再遛几圈，这些狗好在不乱叫乱跳，样子安静而高贵，它们安静地走完后，又安静地围在主人周围或蹲或卧晒太阳……

我开始可怜这两位老人了，他们的儿女不照顾老人，都跑到哪去了，老人寂寞得只好与狗为伴，难道多养几条狗就能驱赶孤独了，人的精神空虚竟然靠动物来填充。老太太累倒了怎么办？爱好也会杀人的，狗最好不要再养了，还是找人家分别送掉，身强力壮的狗友多的是，肯定有人会分担的！

我这个不喜好打听别人隐私的人有一天竟然主动靠近两位老人搭话，打算说出自己的合理化建议。我胆怯地凑过去，我发现那只大型纯白牧羊犬的两只耳朵动了两下，两只眼睛直视我。我避开它的眼睛，动物往往把对视认定为挑衅，然后出于自卫毫不犹豫地发起进攻，何况我心怀不轨，想要主人把它们遣散。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了，生怕狗儿们听懂人语，对我实施报负。我先从老人的身体问起，又问起这些狗的来历，我很纳闷他们家的狗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而且品种奇特。没想到老人们告诉我：我们的儿女都在马戏团工作，长年在国外演出，这些狗儿们全是老了残了退役的动物演员，孩子们说马戏团没地方养它们，如果不收留它们就只能送狗肉馆去了。孩子们知道我们身体不好，可是这些有残疾的狗又没人愿意要，我说，那就送我这儿来吧，让它们善始善终吧。我一时语塞，准备了一堆的头头是道的话全作废了，老太太拍拍那只大白狗的头说：“它老了，得了白内障已经失明了，牙也不好，我得把它的食儿做得烂乎些，可它总是挨小个狗的欺负，小狗比它能抢食……”我对大白狗的戒备是多余的。

我讪讪地应答着，看着这四条小生灵，它们曾经生龙活虎，曾经穿着俏丽的服饰为人们带来欢乐，没人会想到它们下台后，老了病了残了会是什么光景？好在狗儿们不会像人类那样为繁华逝去而感伤，它们仍旧为面前的狗食而欢呼雀跃，它们身在寂寞中而不感寂寞，它们没有感到遭到厌弃，依在两个老人身边依然认为人类是最可靠的伴侣，它们对人类的信任超过了人类对同类的信任。

我不再怜悯这一对老人了，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健全最充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