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中森
笔会期间,上乡邮所寄信归来。
过了桥,是青青麦田,我顺手采撷了不少野花,多是淡黄、乳白小朵花瓣儿。
一阵歌声飘来,五音不全,却很净,如便桥下那浅淡的河水,能窥见游鱼张扬的鳍。
终于在前面地头,一大片耕耘过尚未耙的红土地的边上,寻到了歌的源。
一个村姑,用手臂挽着头,躺在地上,一条曲成藤状的腿缠在另一腿上,赤着脚,锄头与她平行地躺着,空气里有慵懒的掺杂着野花的苦香。
……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有我亲爱的妈妈白发鬓鬓
过去的事儿难忘怀难忘怀
妈妈给我多少吻多少吻
……
我渴望像兄妹一样参与这歌唱。
可我缺乏这样的勇气。
事实上她也不需要这样的合唱,那是一种城市人的粗鲁或者称之为亵渎,它会扰乱一朵天真无邪山花抒情而忘我地绽放。
在城市的躯壳中被孵化的日子,滋生出诸多伪善的东西又往往自以为高雅,包括唱歌与卡拉OK。然当你走进乡野山村并在那里生活一段时光,便会刻骨铭心体味出自惭形秽于你的含义。
我逃离了她和那歌儿。
我悄悄把那束花儿放在地头。
回到山乡唯一的三层楼上,我特意攀上楼顶,看见她已站起来锄田头未垦的毛地,身子和歌儿已和那红土壤融合在一起……
这注定是我今生听到的最真最善最美的歌声。
灯光
写作入夜,思绪总被窗外西北方向山头那樱桃般的灯光拽去。
白日问了人家,那儿,是几个年轻人,掌管着这一带乡村的电视,称插转台。
我惦念着山顶的那些年轻人。
于是,下午写完一节,跟头儿请了假,徒步朝那山走去。
路很干净。
路过的乡亲、乃至他们牵着的牲口农具都很干净,和蔼。干净和蔼的还有路两畔的庄稼和树,和潺潺溪水。
路,走了近两小时;水,不觉累。
到了山脚下。
我找不到路。
想到鲁迅的那句话,脚下就有了路。
可以说是披荆斩棘了。
携一身汗水气喘吁吁攀到山顶,被一悬崖拦住。是空中狗的吠声提醒了我,方向错了个个儿。
很快有一年轻人探下头,他快活地伸过来手,把我拽了上去。
高耸入云的铁塔下,一红砖瓦屋,两间。外间东墙布置有设备。
还有一女孩儿,黑黑的,丹凤眼。她正对着电视学吴子彪的吉他讲座。吉他音箱贴有男歌星的照片,摩挲得辨不出是哪个。她没耽误说话,说天黑下山,爸爸是乡里的干部。她腾出手,指了指通往山下的悠长的铁丝,那意思可能是连接她爸爸办公室的电话线?
男孩儿一直在薇(就这个薇!)笑,端来一盆水后,两手又利落地替我剥出一大捧花生,催我快吃。遂把我洗过手脸的水泼到屋外檐下的杜鹃花上。
女孩儿无意嘟囔了一句没教材,健康的脸上写着一个“烦”字。她的话重重弹在了我心弦上。
和他们交谈的面很杂,读书,工作,写作(编辑的臭毛病呀),前途(他们似乎对此并不在乎);没敢牵扯爱情。
渐次,谈话移到了室外。
女孩儿手舞足蹈地从马扎儿上蹦起,讲那天飞机播种树种时的兴奋,竟让我有了身临其境的感觉。鸟瞰脚下林海莽莽,我似乎捕捉到年轻人乐观的渊源!
山下,有了炊烟和耕牛的哞。
三个人,恋恋不舍地告别了。
我没忘记向他们讨通信地址。
回去的路很短。
老远就看见手电筒的光柱,是笔会驻地的领导和文友接我来了。伙上还留了我的饭菜。我很感动。笔会驻地领导和我妻子有着同样的病,强直性脊柱炎,记得笔会结束时他躬身和我握手,我哭了,泪珠溅在两个男人手背上。
回到开封,我给他们写了信,把自己的《吉他入门》(吴子彪著)寄给了那女孩儿(书店买不到),还有新出的杂志。
多少年过去了,那夜空的殷红的灯光,仍在脑海闪烁。